沙巴克城外,夕陽如血。

血色,並不僅僅源自殘陽。

古老的城牆有著新戰事殘留的斑駁,連表情帶著不忿的戰士甲冑上,一樣有汙血殘留,或黑或碧。

他們連換下甲冑清洗的功夫都沒有。

這場傳奇的攻沙之戰,是歷史上結束得最突然的一次。

戰士們的戰刀剛剛看如敵人的血肉,錚亮的甲冑剛被蒙上了一層血汙,戰事就結束了。

事後,戰士們才知道,原來攻方是透過密道潛入,直接突襲了老城主。

按沙巴克城的規矩,佔據城主府者為新任的沙巴克城主。

駐守在沙巴克城的戰士們,心中的不忿不僅僅沒有隨著夕陽西下,反而越見升騰。

然而,規矩就是規矩,規矩又不只是規矩。

佔據了城主府,就等於佔據了整個沙巴克城獨有的陣法。

沒有了陣法的加持,他們是守不了城的,反而會受到陣法的排斥,力量衰弱。

攻沙之戰落幕有一陣子了,每一個駐守沙巴克城的戰士望向全城最高處的城主府,臉上依然寫滿了複雜。

城主府裡,新的城主已經入住,他的名字叫做——老王!老王不在乎外面戰士們的目光,他不信任他們,卻也不擔心他們。

這些戰士出自小石城,遵守著戰士的規則,不會將戰刀指向新的城主,更能抵禦外來的攻擊,如果有的話。

老王環顧盟重,已經看不到其他的敵人,流亡的老城主和小孟他雖然派出了人追殺,卻並不被他放在眼中。

從他開始以沙巴克城主自居那一刻開始,他的敵人就變成了比奇城那些高高在上的貴人們。

“大錘,你是說我們的人手還沒有到嗎?可是城裡那些貴人們急不可耐地出手了?”

老王站在城主府最高的地方,也是全沙巴克城最高處,向外眺望。

這裡的景象,他怎麼也看不夠。

在老王身後的就是他的乾女兒王大錘。

王大錘秀氣的眉頭蹙起,搖了搖頭,旋即反應過來老王背對著她並不能看到,連忙說道:“不是的,至少我們沒有收到訊息.”

“是海運!”

“海運出了問題.”

老王霍地轉身,看了王大錘一眼,旋即用佈滿了老繭的手掌摩挲著下巴,喃喃自語:“海上出了問題嗎?”

“那應該是海賊了,除了他們,沒人有能力封鎖比奇與盟重的交通.”

“哼!”

他冷哼了一聲,鄙夷道:“那些山海主時代的遺老遺少們太不爭氣,就是有我們的支援,竟然還敗給了一個小女孩.”

“真是笑話!”

老王搖著頭,不無惋惜:“可惜我們得到訊息太晚了,已經插手不得了.”

要是葉蕭在場,定然會震驚得掉了下巴,原來王倬、鐵甲人等人的身後,竟然也有老王的陰影存在。

過去幾十年中,老王不知不覺間將他的陰影延伸出了礦洞,一直延伸到了瑪法大陸的一個個角落。

“不過無所謂了.”

老王擺了擺手,止住了王大錘想說的話,負手而立,重新眺望他怎麼也看不夠,過往幾十年只存在於記憶中的景象。

“大局已定!”

“我老王已經是沙巴克城的城主,誰能將我從這個位置上趕下去嗎?”

“哈哈哈~~哈哈哈~~~”老王縱聲大笑,笑聲裡的張揚得意,如果數十年壓抑一朝爆發的火山般,倏忽之間,傳遍了整座沙巴克城的每一個角落。

“報~~~”突然,一個頭上包著灰頭巾風塵僕僕模樣的人大呼小叫地闖了進來。

“老……老王……”他對上的是老王鐵青臉,到口的話好像被人在頭上敲了一棍子般,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老王眉頭一皺,掉頭走到了城主寶座上,冷然道:“沒規矩,以後叫我城主!”

“是是,老……城……城主.”

出身礦工的戰士囁嚅著,憋出了一頭大汗。

老王臉上盡是不滿之色,盤算著等穩定了局面,這些出身礦工的人手是不能要了,還是要換成懂規矩的。

暫時放下這個念頭,他擺手道:“說吧,有什麼事,急吼吼的.”

“葉~葉蕭來了.”

“旁邊還有那個小孟!”

礦工想起了他的來意,連忙說道。

老王霍地一下站了起來,眼中奇光迸射,如要吃人的老虎。

他滲透了老王的沙巴克城多年,小孟為老城主替身的事,老王自是早就知道了,更知道這人才是真正的隱患。

“來得好!”

“哈哈哈哈~~”老王大笑著向著城主府外走去,“正好一起收拾了,免得夜長夢多.”

當他張狂的笑聲從城牆上傳出時候,葉蕭與小孟,正在一步步地向著沙巴克城斑駁的古城牆走去。

城牆下,有一個黑洞洞的大門,由堅硬的岩石鑿成,即便是天地偉力最大的風沙,亦不能撼動它分毫。

葉蕭在前,小孟在後。

葉蕭空著雙手,小孟則抱著老城主。

他們對面是高大的城牆,以及城牆上用複雜目光往下來的守城戰士們。

張狂笑聲的來處,老王撥開守城戰士,居高臨下地望下來。

“葉蕭!”

“小孟!”

“只有你們兩個,也敢來犯我沙巴克城?”

“想找死,老夫成全你們!”

葉蕭摸著下巴,一陣無語,心想這老貨進入角色倒是夠快的。

他用手遮擋了下刺眼的光線,看了一眼睥睨四方的老王,不由得搖了搖頭。

只是一個身份,一個稱呼的變化,只是從幽深陰冷的礦洞中走出來而已,老王整個人都變了,變得不敢認了。

其實有這個想法的不僅僅是葉蕭一人,以王大錘為首的,老王原本的手下,看著這位新任沙巴克城主,目光中皆是帶著複雜。

“誰說我是一個人.”

葉蕭摸了摸腦袋,喊了一聲,“喂,憨貨,還不出來吧.”

其聲隆隆,遠遠傳出,甚至驚得天上的禿鷲都為之高飛了數十丈。

“嗯?”

老王詫異地看下來,正好看到遠方煙塵滾滾,一個魁梧身影騎著一頭白駱駝,狂奔而至。

還隔著十餘丈距離,那個魁梧身影頂著牛角,穿著全身鎧甲:守護,左手碎顱錘右手斬象刀,一躍而下,向著葉蕭奔來。

不是迪迪又是何人?他全身上下穿著武器,感覺就像是行走的兇器,走到葉蕭面前開啟面甲,露出的卻是一張憨厚、思念的臉。

“哥,你是俺親哥,你可算是出現了.”

老王冷笑,大聲道:“又多一個送死的罷了.”

葉蕭哂然,撇了撇嘴,剛要開口說話呢,一個清脆如風鈴的聲音響起:“誰說只有一個?”

聲音只有一個聲音,人卻不止一人,更不止一批人。

從沙巴克城的兩側,各有一批人湧出。

左邊的或頂牛角,或拖尾巴,不是牛頭,就是狐尾。

蒼月島,牛魔人戰士。

狐月島,靈狐族刺客。

當頭之人一個明眸皓齒,一個慵懶可人,一個紅髮如火,一個白髮賽雪。

昭昭!雪舞!山海主故去之後,再不參與人族紛爭的牛魔與靈狐二族——進入戰場。

老王笑聲頓止,疑竇叢生:“他們怎麼繞過防線,出現在沙巴克城後面的?”

另外一側湧出的人衝入視野後,他就有了答案。

高舉骷髏旗,多穿水靠,手持魚叉與鋼刀,散落中帶著鐵血彪悍之氣。

這是海賊!“那個女帝的人嗎?”

“為了這個葉蕭,海賊竟也敢上岸?”

老王面沉如水,可即便如此,依然不曾讓他挺直的腰桿有半點顫動。

“人多,又如何?”

“有海上力量封鎖運輸,又如何?”

“沒有用的,葉蕭,你不懂!”

老王傲然地一揮手,道:“沙巴克城不是強攻可下的,你們攻不下城,等老夫的人手到了,你們只會一個個飲恨在城牆下.”

“哈哈哈,攻沙之戰如果是好打的,老夫又何必蟄伏於礦洞中數十年?”

“你可知道,老夫聞到土腥味就想嘔吐嗎?”

老王雙手手扶城牆,面色猙獰,“沙沙沙”地聲音響起,堅硬的城牆竟是被他肉掌抓得粉碎,揚揚灑灑而下。

葉蕭撓撓頭,笑得燦爛如春光,乾淨透徹得連沙漠的風塵都掩蓋不了,笑著問道:“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老王詫異,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因為你笨啊!”

葉蕭伸手入懷,口中繼續,“攻沙的路,從來不止是一條,你整個人都埋在礦洞裡,陰冷陰霾,陽光下的東西,你怕是從來沒有考慮過吧?”

“誰告訴你,我們只有這些人?”

說話間,他的手伸了出來,空著入懷,伸出來時候掌中握著一面令牌。

“你那邊,一樣有我們的人.”

令牌粗糙,古樸,鮮紅,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還在茹毛飲血時候,用鮮血染紅的石頭雕琢而成的。

看到令牌的時候,老王瞳孔驟縮,不敢置信地脫口而出:“戰士的承諾,它怎麼會在你的手裡?”

葉蕭嘖嘖讚歎:“好眼光啊,就是戰士的承諾.”

他的手在粗糙令牌上摩挲的,想著離開小石城時候,拳聖關上門對他說的話:“持有‘戰士的承諾’者,小石城戰士,永不為敵.”

“持有‘戰士的承諾’者,可送還此令,號令我小石城戰士一次.”

葉蕭的目光離開“戰士的承諾”,投向沙巴克城高高的城牆上。

那裡,刀槍劍戟如林,一個個魁梧高大的身影披堅執銳,皆是出身小石城的戰士。

看著他們,感受到他們眼中灼熱的目光,葉蕭緩緩地高舉起令牌。

“不對!不對!”

老王好像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尖聲喊道:“戰士的承諾要送還小石城,才能命令小石城的戰士答應一事,你現在不能號令他們.”

他轉過身,面對神色不對的小石城戰士們,高聲道:“我才是城主,你們要聽我的命令!”

葉蕭將“戰士的承諾”舉到了最高處,大笑道:“放心,誰說我要讓他們反戈的.”

緊接著,他下一句話就不是說給老王聽的了。

“小石城戰士們,你們的身軀應該擋在我比奇之敵,瑪法之敵的刀劍前。

你們的戰刀,當是砍向敵人,而不是自己人.”

“我,葉蕭,‘戰士的承諾’持有者,要求你們……”葉蕭深吸了一口氣,胸膛高高地頂起,再飛速地凹陷,爆炸般的聲音響徹沙巴克城:“不!與!為!敵!”

葉蕭的要求,不與為敵!他以“戰士的承諾”之主的身份,做出“不與為敵”的要求,合情合理。

若是老城主依然是沙巴克城主,葉蕭的話,戰士們未必會聽。

人都是有自己想法的,而不是草木一根,土石一方。

可現在的城主,是老王!本就心情複雜,不甘不忿的小石城戰士面面相覷著,手中刀劍情不自禁地指向了地上。

下一刻,不知是戰士中的哪一個,站了出來,高撥出聲:“小石城戰士聽令:解刀!卸甲!出陣!”

一聲聲喝,一聲聲應,一聲聲甲冑與兵刃鏗鏘。

頃刻之間,隨著小石城戰士面帶著笑容離開了城牆,高大的沙巴克城牆,頓時變得空空蕩蕩了起來。

“隆隆隆~~隆隆隆~~~”石門在轟鳴,在老王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洞開!老城主經營沙巴克城多年,人心所在,豈是老王短時間內能消除的?本來沒了小石城戰士,沙巴克城就已經守不住了,再加上心慕老城主的人洞開了城門,老王的下場已經可以想見了。

同樣的城牆上,同樣一個人,老王的腰彎了下來,整個人如老去了數十歲,抓在城牆上的雙手完全看就不出能抓石成粉,反而在不住地顫動著,不能自已。

沙巴克城開啟的大門裡,一個個老人淚流滿面地迎出。

他們或許曾經是強壯的戰士,現在則只是跪在老城主面前痛哭流淚的老人。

小孟將老城主的遺體交到了他們手上,轉頭對葉蕭說道:“他是我的!”

話音落下,小孟著金甲,持屠龍,一步步向著沙巴克城走去。

片刻之後,喊殺聲從沙巴克城裡傳來,這是靈狐、牛魔、海賊與老王手下的交鋒,如草原上的大火,頃刻之間燎原,席捲全城,又轉眼熄滅。

城中為之肅清。

幾乎在同一時間,高大的沙巴克城牆上,出現了小孟的身影。

他金甲殘破,屠龍捲刃,渾身浴血,站立不穩。

他的手上,高高舉起了一個白髮蒼蒼的頭顱。

老王的頭!在沙巴克城主隕落的同一樣,老王被小孟單獨搏殺,梟首以祭老城主!從這一刻開始,小孟金甲屠龍,強橫一時的身影,牢牢地銘刻在了很多人的心目中。

從這一刻開始,沙巴克城再次有了主人。

新的沙巴克城主——小孟!——最強的小孟!對這一點,迪迪表示不服氣。

他不是不服氣城主之位,不服氣的是最強之名。

“哥,俺總有一天要跟他再打一場!”

“俺就不信了,錘不扁他.”

迪迪同樣的話,唸叨了一路了——從沙巴克城,到冰川山脈的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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