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蕭澆著月亮井水，為小九沐浴。
洗著洗著，早先排解無聊般玩鬧舉動，忽然就有了一種神聖與肅穆地味道。
葉蕭全神貫注地，將月亮井水灑遍了小九身上每一個地方。
恍惚間，他彷彿看到了一個有著一頭齊腰烏髮地小女孩兒，乖乖地坐在那裡，害羞得霞飛雙頰。
不知不覺中，葉蕭的動作就停不下了，潛意識中好像希望這一刻可以就此凝固，或者一直持續，到世界盡頭。
突然——葉蕭伸手取杯，撈了個空。
原來他興致勃勃準備的那些月亮井水，竟是已經澆了乾乾淨淨。
“過得好快.”
葉蕭詫異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剛剛一連竄動作，恍若出自本能。
“小九你等等，我再去打……”葉蕭話說到一半，剩下的在唇齒間打了一個圈，就打道回府了，咕嚕一下，重新被他嚥了下去。
先前太過全神貫注了，他都沒有注意到那麼多杯月亮井水澆下去，小九又是骨頭架子，地上早該溼漉漉一片，淹了腳背才對。
結果呢？葉蕭說話時候才注意到，不僅僅是腳下乾燥，石頭上也乾乾的，只有小九坐的地方，稍稍有水漬，還在不住地縮小著，彷彿被烈日在暴曬，地上的積水肉眼可見地乾透。
伏龍洞中哪裡去找烈日？只能是小九的骨架子彷彿有一種莫名的吸力，在不住地吸走每一滴月亮井水。
這才是葉蕭澆下那麼許多，依然不見溼漉漉的原因。
葉蕭將到口的話重新嚥下去還不只是因為這個，主要是小九身上發生了奇妙的變化。
它眼眶裡面的魂火縮小成了針尖大小，一不留神就會忽略了過去，以為這只是一具沒有生命的普通骷髏。
小九身上煮熟螃蟹般的害羞通紅褪去，露出骨架子本來的顏色。
不，還有一層溼潤的月光，在不住地流轉著。
自頭骨，到腳骨，週而復始，生生不息。
在這水光，月光的映襯下，葉蕭能清楚地看到小九的骨架上有一道道的裂縫，有細微的孔洞，好像每一根骨頭都被人拿在手上，跟鋼鐵做成的兵器硬碰硬地碰撞過一般。
“小九……”葉蕭心中一痛。
他記得很清楚，有那麼一陣子，小九的骨頭在不斷地變得漂亮，不再是黃生生乾枯枯的，而是玉一般的光澤。
它在變美。
結果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戰鬥一場接著一場，為了守護他，為了完成他的命令，小九一次比一次傷得重。
連養傷的時間都沒有。
比如這次，燃燒的海門城一戰何其慘烈，隔了才多長時間，小九依然為葉蕭衝鋒陷陣，一刀將老丁化成的怪物劈飛了出去。
小九它太累了，累到一整個黃昏界為後盾，它依然補不全一聲骨頭。
葉蕭忍不住閉了閉眼睛，有些不忍心看。
他可以猜到，估計哪怕每次小九回去休息了，一樣在以他不能明白的方式，在遠遠地看著這一頭。
小九是時刻準備著破空而來，用手上的鐮刀，用自己的小小身軀，守護著葉蕭。
“呼~”“呼呼呼~~”葉蕭連著吐出好幾口濁氣，才讓自責的心稍稍平復了下來。
“以後不能這樣了.”
“好在臨時起意，不然我還發現不了小九的情況.”
葉蕭重新睜開眼睛，帶著憐惜的目光落到小九身上。
“咦？”
他忽然驚疑出聲，沒忍住，拿手背揉了揉眼睛，好像不敢置信眼睛裡看到的東西。
葉蕭敢指著迪迪的牛角發誓，剛剛看的時候，就是一眨眼功夫前，小九的肋骨上還滿是裂縫呢。
現在呢？光潔、潤澤、緻密……葉蕭相信就是把他自個兒的肋骨挖出來，也沒有現在小九的肋骨健康漂亮。
“難道……”葉蕭臉上忽然浮現出大喜過望之色。
原來他的臨時起意，並不僅僅是發現了小九的情況，而是解決了它的問題。
“是了是了，月亮井水對小九的作用，就是在骨頭上.”
葉蕭跟看著無上珍寶一樣，看著骨架上不住流轉著月光，每一根骨頭都跟瓷器一樣的小九。
這回凝神注意之下，他看出來了，隨著溼潤的月光在小九身上流轉一圈子，但凡裂縫就會變得纖細而狹小，但凡孔洞就會彌合。
“還不只是這樣！”
葉蕭繞著青石而走，目光落到小九的後背，它的肩軸、手肘、膝蓋……一系列關節處。
每一處地方都在發出“咔嚓咔嚓”的脆響，不是沒上油一般的那種響法，而是彼此擠壓，好像要變成一體的那種響動。
小九骨架還是纖細精緻，卻渾然如一體，再沒有稍稍一碰就會散架了的那種脆弱感覺。
“我記得當初在遺人村裡，鐵匠師父教導迪迪時候就說，戰士鍛鍊不僅僅是在練肉，煉筋，還要練骨.”
“將骨頭練成了最能承受力量的形態，進可打人，退可捱打，大有好處.”
葉蕭心裡明白，小九現在正在發生的變化，就是類似這種情況。
甚至更在那之上。
人再怎麼樣也是血肉之軀，練骨這個環節有其極限，小九卻不同。
它本就是骸骨，沒有肉身的束縛，沒有疼痛的牽制，憑藉著溼潤的月光流轉，小九隻是用了很短很短的時間，周身骨骼就調整到了最佳的狀態。
溼潤月光流轉依舊，還在不住地沁入小九身上每一根骨骼裡，然而裂縫、孔洞之類的早就沒有了，隨著溼潤月光的流轉沁入，小九每一根骨頭都在發生著脫胎換骨的變化。
“再來，再來，機會難得.”
葉蕭飛一樣撲到月亮井旁，打起兩杯井水，再飛回來，對著小九當頭澆了下去。
“呃~”葉蕭本來澆完扭頭就要再去打水來著，動作做出一半，僵在那裡了。
月亮井水順著骨頭的縫隙，乾脆無比地流淌在青石上，再一言不合流下去，在葉蕭腳尖前頭滲入了泥土裡。
全浪費了。
壓根連一滴都沒有加入小九身上溼潤的月光流轉。
“這是怎麼回事？”
葉蕭詫異了一下，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悟。
“看來，跟在迪迪身上發生的差不多，一次飽和，多次無用.”
“也是小九是身上的傷勢夠重，同時底子夠好，體質特殊，才能承受和吸納那麼多的月亮井水.”
葉蕭不由得瞥了一言還在醉著呢的昭昭，這隻小狐女可不一樣，她十之八九要就喝下去的大部分月亮井水再排出來，除了醉一場，再沒什麼作用。
“看來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等了.”
葉蕭來到小九身前，準備坐等的時候，一直保持著坐在青石邊上一動不動姿態的小九，忽然就動了。
它毫無徵兆地一招手。
“嗡”地一聲，骨質鐮刀顫鳴著拔地飛起，徑直飛入了小九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