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瞬間,葉蕭的目光就落在木雕的面容位置。

該木雕連衣服的每一點褶皺都刻畫入微,每一縷髮絲皆清晰可見,唯獨在最該清晰的臉龐一片模糊。

上面似乎下了千刀萬刀,又似乎一刀都不曾刻落。

是不能描述萬一,是不敢褻瀆之容,還是其他的什麼,葉蕭不知道,他只知道,是王倬!“王倬竟然還沒有死.”

迪迪吐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都在磨著牙花子,咬牙切齒說的就是這種。

明月等人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也瞬間從離愁當中拔了出來,警惕左右。

所有人腦海裡面皆浮現出一幕景象,那是王倬最後一次出現在大家眼前。

一個恐怖的身影翻身躍下水門,葉蕭一腳飛出法劍千鈞一髮間刺入其後背,連人帶劍,栽入水中。

這樣,都能活!包括葉蕭在內,所有人再是仇恨王倬其人,亦不得不佩服其求生之能。

火山爆發首當其衝,不得死。

油盡燈枯身受重傷,落入焚山煮海的烈焰之河,亦不得死。

與之對比,連帶著鐵甲人在內,死在碧蘿河上無數海賊,完全可以喊一聲冤枉。

“可恨!”

迪迪蹲身下來,一拳頭擂在地上,恨恨得忘卻了手上疼痛。

連莽撞如迪迪,也沒有說要去追蹤一番。

所有人都知道王倬再是能求存,那一身重傷總不是假的吧?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可能多麼能掩蓋行蹤痕跡,只要追上去,定能斬殺此獠。

可是,不能……葉蕭等人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真的追蹤上去,怕是人還沒有追蹤到,隊伍中就要有人先支撐不足了。

再大的仇恨,也沒有夥伴的性命重要,所以迪迪只能蹲在地上,對著地上使勁兒。

或恨恨,或懊惱,或沮喪,諸般情緒,在眾人身上流轉,唯獨一人,例外。

葉蕭!他握著木雕,一如剛剛站起來樣子,連腳步都不曾挪動一下,更不曾看向迪迪等人一眼,只是怔怔地看著木雕。

偶爾,葉蕭的手會在木雕上摩挲著,觸手光滑細膩,像極了經過了多年使用的老木椅,扶手處一層潤澤的包漿。

葉蕭看看木雕的細節,再跟當初親眼拿在手上的進行了一番對比,喃喃自語:“線條還有些生硬,技法不夠圓融.”

“看來……”他的聲音很低,近如迪迪,亦聽不真切。

漸漸地,大家都發現了的異狀,奇怪地看了過來。

不等有人發問,葉蕭先將另外一隻手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噓”一聲。

大家頓時就懂了。

一個個屏氣斂息,彷彿在等待著什麼?周遭驀然安靜了下來,隔了很久很久,才有一聲類似蟲鳴的響動,旋即又歸於了沉寂。

時間,在一點一點地流逝,興許只是過去了一笑會兒,可能又是好半天,在耐性最差的迪迪開始抓耳撓腮的時候,一陣悉悉率率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清晰地傳入了所有人耳中。

要說在這荒郊野地,各種悉率異響,本來再正常不過,沒有人會在意。

奈何這海門城郊,隨著昨夜一場大火,但凡能動彈的幾乎跑了乾淨,葉蕭等人在這裡半天了,愣是沒有能看到一個喘氣的。

於是這聲音便顯得分外之突兀,尤其之刺耳了。

在這聲音入耳的時候,其實就代表著“它”,跑不掉了。

迪迪以目示意,葉蕭視如不見,就這麼平平靜靜地站著,紋絲不動,唯有握著木雕的手握得愈發地緊了。

大家有樣學樣,所有人靜立不動,目光則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草叢深處。

那裡,高及胸膛的草叢在左右晃動著,呈一條歪歪扭扭的曲線,直接眾人所在處來。

一息,兩息,三息……短短路程,換成迪迪不過一個箭步,卻足足搖晃了十個呼吸時間的草叢,方才逼近了眾人身前。

突然——嘩地一聲,草叢分開,先是一根斷折的鐵鉤,再是一隻只有筋肉沒有面板指甲如獸爪子般的手,挖入地上淤泥,借力之下,一個血肉模糊又散發著惡臭的身形向前竄出了一小截,半出草叢,半入人眼。

看到這一幕,包括葉蕭在內,所有人都明白了那短短的一點距離,為什麼要花上那麼長的時間。

出現在葉蕭等人面前,匍匐在地的自然是王倬。

有顫顫巍巍,猶自插在其背上後心的法劍為證。

若不是法劍在此,若不是沒有人皮的血衣人獨一無二,若不是鐵鉤雖斷仍然能看出往日崢嶸,任是誰也不能將眼前匍匐在地的野獸跟王倬此人聯絡在一起。

什麼優雅什麼癲狂,什麼梟雄什麼魔頭,眾人腳下的,連人都不算是。

此刻之王倬,下半身如無知覺般,只是在地上拖動著,全靠著半殘廢的前肢一下一下地在地上竄動。

他渾身上下血肉模糊全都化膿潰爛,惡臭的味道燻人欲嘔。

不說行走之艱難,傷勢之沉重,單單還插在王倬背心上的法劍隨著他行動而不住地顫動著,好像是一條活著的靈蛇在鑽洞,其痛苦就不是常人所能夠忍受的。

就是這樣,王倬他依然不死!葉蕭等人完全相信,要不是在這裡跟王倬撞上,下次見面,他依然是優雅癲狂恐怖的賊子王倬。

在葉蕭他們看到王倬的時候,王倬也同時看到了他們。

有錯愕,亦有解脫,他抬起頭來,咧開嘴巴,似乎衝著葉蕭笑了一笑。

平日裡,這笑容或許優雅或許風度翩翩,現在沒有半點面板包括,肌肉亦是撕裂,笑容恐怖如惡鬼。

“為什麼?”

王倬笑罷,如與好友對坐品茗,輕描淡寫又帶著幾分好奇地問出聲來。

其聲沙啞,無力,就好像常人連吞了十餘口海邊的沙子後,才能發出的聲音。

“因為它.”

葉蕭知道王倬問的是什麼?指了指手中的木雕答道。

“包漿厚實完整,雕工未至圓融,王倬,你要知道我是見過你後期隨手雕刻的,件件勝過它.”

“這些足以說明,它對你來說是不同的.”

“那麼多木雕當中,這件應該是陪伴你最久的,寄託的感情也是最深的吧.”

葉蕭淡淡地道:“旁人我不知道,要是你的話,我肯定,你會回來找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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