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反應就是冷。
寒冬臘月，光著膀子臥在雪地上一樣的冷，直入骨髓，凍僵了血液。
偏偏他感覺自己的呼吸，每一個口氣從口鼻中撥出來都帶著乾燥與灼熱，如在夏日炎炎的大沙漠。
截然相反的感覺映照入心裡，依然處在半夢半醒之中，眼睛都沒有能睜開的葉蕭暗暗一嘆：“我這是發燒了……”小道士的反應竟然是有些回味。
從很小很小開始，他就再沒有怎麼生過病，更別說是發燒了。
葉蕭一直堅定地認為，他能在老道士這般不著調的人手裡平平安安地長大，主要原因就在這上頭。
現在，他卻病了。
“好在……被撿了.”
葉蕭努力地要睜開眼睛，同時防止自家又睡過去，強行回憶著昏迷前所見的那一幕。
嬌小的身影，揹著比體型還要大的包裹，雙手揹負在身後，蹦蹦跳跳地走過來……“昭昭嗎？”
“她怎麼會突然地出現？”
葉蕭這個時候才回過味兒，小狐女昭昭出現得很奇怪啊。
“我被衝回了白日門城？不對不對，她也不在城裡面，不是因為翹家被抓回去了嗎？”
“等等，難道……”葉蕭霍地一下，反應過來，終於猜到自家在哪裡了？“我這是上了狐月島啊.”
狐月島，靈狐族所居，在白日門城以北，隔著一個海峽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不過狐月島上的靈狐族登陸上白日門城常見，白日門城人上狐月島，那可不尋常。
葉蕭弄清楚自己在哪後，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渾身都顯得清爽了不少。
“只要不是流落到荒島上就好.”
“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不是被餓死就是病死，忒也冤枉.”
“只要有人，嗯，並且還是熟人，妥了.”
他一口氣剛鬆下來，恍恍惚惚，渾渾噩噩的感覺又湧上來，剛準備順著這股感覺再次昏睡過去算了，這樣醒來興許就得救，好得差不多了。
葉蕭一個念頭轉過同時，一隻冰涼的小手撫在他額頭上，喃喃自語聲入耳：“道士哥哥怎麼這麼燙啊？”
“這是發燒了嗎？”
昭昭俯著身子，清脆悅耳聲音裡有掩不住的苦惱流露出來。
“這可怎麼辦好呢？”
她撓撓頭，自語道：“人家記得小時候生病發燒了，婆婆總會從外面採一些草藥搗成糊糊，汁液喝下去，糊糊在額頭上，第二天就好了.”
“可是我不記得是什麼草藥了……”“要不……我每種採一點，給道士哥哥用上？”
昭昭是在自言自語，落在葉蕭耳朵裡面卻跟炸雷差不多。
“什麼鬼？”
“喂，昭昭，我們什麼仇，什麼怨？”
葉蕭震驚了，這個還能每種採一點給用上？你以為是買衣服呢，每件試一試？他嚇得冷汗都出來了。
真要被昭昭這麼折騰，葉蕭本來就半條命，非得嗝屁了不可。
出一身冷汗，小道士反而覺得渾身上下輕快了不少，高溫影響下一直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一些，竭力地要睜開眼睛。
這會兒他要是手能動，早一個爆慄敲昭昭的腦袋上。
“道士哥哥，你說好不好？”
小狐女兩根白生生的食指對在一起，點了一下，又一下，好生難以決斷，病急亂投醫地問道。
“當然不好了.”
葉蕭很想高聲喊來著，形諸於外就是起皮的嘴唇輕輕地顫動著，連甦醒都稱不上，更別說發聲了。
他想要瞪昭昭一眼，努力半天，無非是在鐵閘般合著的眼皮上裂出一條縫隙來，頭髮絲大小，近在咫尺的小狐女都沒能發現。
透過這一絲縫隙，葉蕭竭力地看過去，只能看到很小的一片區域，並且眼前一切都籠罩著一層紗帳般朦朦朧朧地。
他隱約能看到似乎是處在一處洞穴裡，地上還升著篝火，旁邊扔著一個給迪迪背都有點嫌大的包裹。
“這是要幹嘛？”
葉蕭的注意力轉眼間從包裹轉移到小狐女身上，朦朦朧朧地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個苦惱地對著指頭的輪廓。
“道士哥哥.”
昭昭似乎也覺得剛剛的想法不是很妥當，遲疑地道：“還是不要了，婆婆說藥不能停，但也不能亂吃.”
葉蕭稍稍鬆口氣，心想：“藥不能亂吃是對的，藥不能停是什麼鬼？”
總之，不要吃各種亂七八糟天知道有毒沒毒的草藥汁液，外加爛糊糊捂臉上，他就謝天謝地，其他不糾結。
“這回知道要把我送回族裡面求助了吧？”
葉蕭琢磨著：“那個什麼婆婆應該就不錯.”
誰知道，下一個聲音入耳，嚇得小道士“嘩啦啦”又是一聲冷汗。
“道士哥哥，要不我帶你回白日門城吧，人家偷了一艘小舢板，可好玩兒，漂過去.”
小狐女撲閃撲閃大眼睛，落在葉蕭眼中跟天上星星完全掛不上鉤，就是星，那也是災星。
“你能不能有個靠譜主意？”
“小舢板，漂回去？先不說能不能漂得過去，就是真漂過去，黃花菜也涼了，哥病死了都.”
葉蕭肚子裡瘋狂地吐著槽，兩身冷汗下來，人清醒不少，至少腦子不再成糨糊狀。
他想起篝火邊上那個包袱，想起小狐女各種糾結與不靠譜主意，終於明白了。
“是了，她這是又翹家了！”
……這才抓回去幾天？“要是回去的話，就又得被逮住，她不想回去.”
……葉蕭對這個愛翹家的世界絕望了。
冷汗濡溼了道袍內裡，葉蕭覺得更冷了，哪怕還處在辦昏迷狀態，無法控制身軀，身子依然在一抖一抖地瑟縮著，本能地做出反應。
“道士哥哥，你覺得冷嗎？”
昭昭驚叫一聲，又拿手背試了試小道士額頭溫度，然後閃電般地縮了回去，苦惱地道：“更燙了.”
葉蕭連裂開一絲絲的眼睛縫兒都要支撐不住了，腦子倒還清晰，還有餘力在心裡吐槽：“喂喂喂，你下一句是不是要不我把你扔進火裡面烤一下？”
以小狐女剛剛建議的不靠譜程度來說，小道士認為這話她說得出來。
下一刻，昭昭紅撲撲著臉，喃喃說出的話嚇得葉蕭第三身冷汗瀑布般地出來。
“婆婆講的故事裡都說孤男寡女，宿在山洞裡，然後男的就是會受傷、發燒、覺得冷……”她說不下去了，雙手捂著臉蛋做羞澀狀。
葉蕭驚呆了。
這個故事他也熟啊，類似模子換一百種花樣，在茶館裡面聽上一整天都不帶歇的。
下半截一定是女主角痛下決心，忍住羞怯，褪下褻衣，將男主角抱在懷裡面，用體溫溫暖對方。
再來會是火光搖曳中過了一晚，半道中男主角會清醒過來，又是感動，又是情不自禁，就會發生些羞羞的事情，那一幕幕就會被火光映照在山洞裡，變成翻滾的陰影……葉蕭也回憶不想去了，整個人都不好了，忐忑地想：“這隻小狐女該不會這麼想不開吧？故事都是騙人的，我不需要體溫，只要一個大夫.”
小道士一邊七上八下，一邊從眼縫裡看到昭昭狠狠地一跺腳，好像下定了決心一樣，伸手摸向衣襟。
她一隻手拉開衣襟，一隻手……“嗯？”
葉蕭本來已經絕望了，準備閉上眼睛不看，結果正好看到昭昭另外一隻手竟然伸進了衣服裡，再掏出來時候，手上多了一個火狐狸狀的傀儡。
她從傀儡底部扯出一條線，湊到篝火邊，點燃。
“嗤”地一聲響，小狐女昭昭快步向著山洞外跑出去，隨後“噌”地一聲竄天的聲音傳入葉蕭耳中。
“原來是拿藥發傀儡，發訊號呢.”
葉蕭明白過來，敢情這回昭昭終於靠譜了一次，沒有跟著故事往下走，而是做出了正確決定。
很快，“噔噔噔”地腳步聲靠近過來，小狐女在葉蕭身旁坐下來，雙手抱住膝蓋，腦袋埋進去，只有火紅色頭髮露在外面。
“翹家又失敗了.”
小狐女表示很鬱悶。
“這就好.”
葉蕭表示很欣慰，下一刻，放鬆下來的心絃就再也繃不住了，眼前的世界又一次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