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被送到狐月神殿,受這位整個靈狐族輩分最高,地位最尊的婆婆教導時候,族裡面的長老便一次次不厭其煩地告誡過她們。

……乖乖聽婆婆話,不要頑皮,尤其是不要拉著婆婆跟你們出神殿。

……為什麼?因為婆婆太老太老了,她還能活下來,是因為她在神殿裡呆了太久太久,她的氣息跟整座神殿融合在一起了。

……回想起這些,雪舞下意識地就要拉著婆婆往回走,一股無法形容的莫名恐慌幾乎要將她淹沒。

婆婆足不出神殿,卻在默默地守護著整個靈狐族,沒有了她的靈狐族,只是想一想,便覺得天都要往下塌陷下來,海里面一座座鯨落在崩塌。

她一拖,卻沒有能拖動。

婆婆摩挲在雪舞手背上的那隻手枯瘦乾癟,彷彿稍稍用力一掙就會斷掉一樣。

偏偏就是這麼一隻手,輕輕一按,雪舞便不能拖動分毫,好像被一隻最健碩的牛魔人用蹄子給踩住了一樣。

“傻孩子,婆婆總是要走出來的,婆婆已經在那個鬼地方呆了太久太久,只有一個地方能塞到太陽,還一點都不暖和,忒也沒趣.”

“再說,南邊那頭瘋牛都走出了他的牛魔宮,我們靈狐族不能讓他看了笑話不是.”

婆婆說著說著,輕輕地在雪舞的手背上拍了三下,如在託付給什麼。

她的手掌落在雪舞的手背上,觸感粗糙得如老樹的樹皮在上面摩挲著,冰涼得沒有半點暖和。

“婆婆真的老了……”雪舞傷心地想著,忽然有些懂了。

她能從婆婆的每一個字裡面,感受到了一種歡喜,一種解脫,竟是不忍心再勸說什麼。

“丫頭,你來得正好.”

婆婆臉上褶子展開,神情如少女在憧憬與回憶,問道:“來,告訴婆婆,他長得好看嗎?”

雪舞沒有半點誤解,第一時間就在腦海裡面浮現出了一個小道士嬉皮笑臉模樣。

沒心沒肺沒正形,又有勇有謀有擔當,他臉上掛著乾淨燦爛的笑容,在褪色記憶裡面一下子鮮活了起來。

“好看.”

雪舞斬釘截鐵地回著,大致跟婆婆形容了一番。

“那就好,像他,像他.”

婆婆笑得如同少女,又像是放下了什麼,輕輕地一掙,從雪舞的攙扶中掙脫出來,顫顫巍巍地繼續向前走。

“婆婆.”

雪舞伸手欲拉,明明快趕幾步就能重新拽住婆婆,這一步,她卻邁不出去,勸說的話卡在嗓子眼裡,吐之不出。

她的眼眶,漸漸紅了。

雪舞不擔心婆婆什麼都看不見卻獨自而行,因為她老人家能任何一個看得見的人都還要看得清楚,看得明白,只擔心一別之後,生死茫茫。

從婆婆的背影處,飄來了沙啞的聲音,如年老的奶奶撫摸著孫女的頭髮,講述著一輩子坎坷換來的道理:“丫頭,那個破地方,空了,也就空了。

路是自己選的。

沒人能逼你.”

雪舞眼眶裡,有淚珠子奪眶而出,模糊了視線,模糊了那個顫顫巍巍遠去的背影。

良久良久,她拿手背抹了抹眼睛——用的是硨磲手串那隻手,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向著狐月神殿那裡去。

一步跟著一步,雪舞猶如在走著婆婆當年的路。

“有些事,總要有人做的。

更何況,我又能去哪裡呢?”

如泣如訴一聲嘆息,雪舞挺直了胸膛,慵懶不再,端莊肅穆,一步步拾階而上,走到了狐月神殿外。

神殿外唯一可以見到陽光的地方,過去多少年裡婆婆躺在上面一動不動的所在,搖椅破碎成滿地的竹片,一片片全如銅片一樣凝練著歲月的華彩。

雪舞拿起掃把,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掃起,堆對了比神殿還要老的一株老樹下。

她深吸了一口氣,左手不由得握緊了右手手腕,將手腕上掛著的硨磲手串捏得緊緊地,好像要嵌入到掌心裡,融入到血肉中。

好半晌,雪舞舉步,踏入了神殿。

“嘎吱”聲響中,神殿大門緩緩地合上,透過最後的縫隙裡可以看到雪舞跪倒在地,無聲地祈禱著什麼。

一日後,在原本滿地竹片的地方,一張嶄新的搖椅在前後晃動著,竹片青翠欲滴,有斑點紋路,彷彿淚痕……在距離狐月神殿很遠的地方,在蒼月島的海馬坡上,牛魔宮前,一個個雄壯的牛魔族戰士高舉著武器,隨著白帽子巴丹一起高喊:“牛魔奮蹄,有我無敵!”

重複三遍,十遍,數十遍,其聲如雷,沖天而起,震得上空雲氣四散,不敢擋住一群狂熱牛魔人的視線。

“出發!”

牛魔王斬馬刀一揮,早就整裝待發的牛魔族戰士大吼一聲,隨之向著蒼月島之北,與狐月島一水相隔的方向去。

“應該不會打起來了吧?”

葉蕭跟隨在隊伍裡,正如不知前行的路線一樣,他也不知道事情會往哪個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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