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文敬茫然地眨了眼睛,小姑娘方才一口氣倒出來了那麼一笸籮的話,令他這可憐的老腦袋瓜,一時半會都沒能轉過那個彎兒來。

“阿辭,你等會,你讓我先捋捋。”老將抬手製止了自家閨女想往下繼續說的衝動,一面木愣愣搓了搓脖頸,“夢生樓是你盤下來的,沈掌櫃是你的人?”

慕大國師應聲點頭:“對。”

“那,那個傳聞中斷卦極準、道行深不可測的‘妄生道人’也是你?”慕文敬怔怔摳頭,他覺得自己今天一定是還沒睡醒,否則,怎會夢到這樣離奇的事情?

“是的,爹爹,那位‘妄生道人’,正是女兒。”小姑娘下頜微收。

“所以,這些年你往家裡拿的那些平安、辟邪的符籙,也都是你自己寫出來的,不是從旁人那裡求來的。”慕文敬擰巴了眉頭,“你姐姐吃的那幾副藥,也是你配的?”

“沒錯。”慕惜辭頷首,順帶補充了一下,她當日是如何騙過了眾人,“為了演得更天衣無縫些,女兒還特意向殿下借了名會口技、又會些醫術的手下。”

“我們讓他提前背好了女兒備下的說辭,掐出女兒平日用的聲調,坐在屏風後,按部就班地給阿姐診脈、開藥便好。”

“那聲線大概就似這般。”小姑娘說著還特意掐了嗓子,念出了一句“福生無量天尊”。

慕文敬覺得自己的腦袋都麻得木了。

“那那那……你這些年時不常就和七殿下湊在一起,也不單純是想要上街玩耍,”老將將頭“咔咔”撓出了火星,鬢邊零星的碎髮,也悄然炸成了蒲公英,“更多是為了談這些……這些正事?”

什麼往扶離插插細作,攔一攔寒澤之人偷摸遞過來的訊息,再蒐羅蒐羅朝中大臣們的零碎秘辛——

“您這麼形容,也可以。”慕大國師稍顯無奈,這倒也不光是為了正事——雖說談正事的時間居多,但偶爾也有啥都不談,就四處瞎浪亂竄的時候。

嗯,這就四捨五入,都是正事了。

“哦……”慕文敬木然頷首,本就瀕臨宕機的腦子,這會是徹底宕了機。

他盯著自家小女兒看了半晌,腦袋裡繃著的某根筋,突然便那麼被燒灼斷了。

他甚為彷徨迷惘地張了張嘴,而後兩眼一翻,整個人似被烘乾了的臘肉,又似被燻硬了的鹹魚,就那般硬挺挺、直愣愣地向後栽仰過去——

得,果然又嚇暈了一個。

慕大國師悵然嘆氣,轉頭很是無奈地瞅了眼墨君漓,後者意會,當即起身,麻溜地攤手現出那兩塊乾製黃連,作勢便要往老將張著的嘴巴里塞——

而後手卻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半空。

“阿衍,塞啊,你上次塞老子一嘴藥丸的時候,動作不是還挺麻利的。”蹲在一旁樂顛顛瞅了許久大戲的墨景耀見狀,猛地一拍大腿,“這會怎麼還猶豫上了!”

“……說實話,老頭,這概念不一樣,我不敢。”少年苦哈哈地扭過頭來,向雲璟帝遞去個“你懂得”的眼神。

——上次他喂的是自家老子,這回要喂的可是他未來老丈人。

——這概念,能一樣嘛!

他老子再怎麼生氣,至多也就是給他一頓爆錘,而且,就依著他家老頭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再錘能錘到哪去?

但他老丈人那就不一樣了,萬一他老人家生了氣、記了仇,以後不願意把女兒嫁給他可怎麼辦?

再說,國公爺是征戰沙場二十餘年的老將,功夫也是一等一的高,他那兩通老拳可比老頭錘他的那幾下要疼多了,他暫時還想多活兩年。

墨君漓滿目遲疑,墨景耀見此不由低頭一啐:“呸!瞧你那點出息。”

“起來起來,黃連給我,我來!”雲璟帝叉著老腰罵罵咧咧,袖子一挽,上前一把奪過了少年手中的兩根黃連,“瞧好咯,學著點!”

他拿著那黃連在慕文敬的嘴邊比了又比,覺得整根扔下去那苦味化的許是不夠開,於是乾脆動手將那藥材掰成了幾個小塊,又唯恐味兒不夠衝的,把兩根黃連一股腦地扔進了老將口中。

上等的乾製黃連入口,只一剎便迸發出了滿嘴驚天動地的衝頭苦味。

慕文敬身體一向康健,這一遭也只不過是一時受刺激,他原本就沒暈得太過實誠,這一下更是將他激得“嗷”一聲竄了起來。

“我【嗶——】,姓墨的你他【嗶——】的作死啊!!”老將被黃連苦得憋不住爆了幾句粗口,而後一個鯉魚打挺,順勢抓著沒跑遠的帝王衣領,徑直賞了他個頭槌,轉而扒著御書房的窗臺,朝外吐了個昏天黑地。

這時間他是真顧不得什麼君臣禮儀、上下尊卑了,他只想提溜著斬馬劍,砍死這個往他嘴裡塞黃連的狗賊!!

該死,他今兒出門怎麼就沒帶斬馬劍呢?

慕文敬伏在窗邊,恨恨吐出兩口苦膽,墨景耀則捂著被人撞出包來的腦門,瞅著窗外哭了個悲悲切切:“誒唷~我那種了二十年的老寒梅喂——”

“小敬,你輕點吐,要不咱換個窗子——哎哎哎,別介,那是我養了三年的小狗尾巴草~”

“呔,你家狗尾巴草能養三年!”慕文敬惡狠狠拿袖子一擦嘴邊,抄起桌上冷的差不多了的茶壺,噸噸一陣猛灌,“那玩意就能活一年!”

“我第一年養它,第二年養它兒子,第三年養它孫子——我連著養它祖宗三代,這不行嗎?”墨景耀色厲內荏,梗著脖子跟他死犟,“不行嘛??”

行他奶奶個腿兒!

慕文敬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這也就是今兒還有兩個孩子在場,他放不開手腳,怕影響這老玩意的威嚴(?)形象。

——這若是放在平日,單單有他和這老混賬的時候,他要是敢往他嘴裡面塞黃連,他非給他揍的當場喊娘!

灌了兩壺茶水、勉強沖淡嘴裡苦味,略微平復了些許心緒的慕文敬如是想著。

他衣襬一撩,重新落了座,繼而將雙臂撂在大椅扶手上,重重呼吸了幾遭,確保聲線與表情恢復了正常,這才復擺出派和顏悅色,對著小姑娘盈盈端了笑。

“阿辭,爹爹方才沒嚇到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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