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等會,這根本就不是可不可以的問題好嗎?

墨書錦目瞪口呆,又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方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他看著那將將走出屋門的一高一矮,眼眶子無由來的便發了酸。

“……你們就不怕我將此事抖落出去嗎?”青年紅著鼻頭微微啞了嗓子,他沒想到憑他們這樣淺薄的交情,面前這兩人竟也會如此信任於他。

那醉仙樓改為“夢生樓”已有三載,那位行蹤不定的“妄生道人”,便也在那夢生樓頂待足了三年。

整整三年,任各方的達官顯貴愁禿了腦袋,亦無人能窺見先生的真正樣貌,更無人能知曉先生的真實名姓,這京中想要拉攏先生的人不知凡幾去,卻無一不是鎩羽而歸。

——他看得出來,這位慕三小姐,並不想現在就暴露自己的另一重身份。

可他們卻……

墨書錦下意識地要緊了嘴唇,唯恐自己那已然酸澀不堪的眼睛一個不慎,當真滾出兩顆淚來。

“呵。”慕惜辭應聲挑了眉梢,她目光無聲落上了青年的脖頸,眸中泛起股意味不明的笑,“要不然,你試試?”

刺骨的涼意瞬間自腳心竄上了頭頂,墨書錦面上的表情一僵,心頭的那點感動剎那間便飛了個煙消雲散。

——不,謝謝,他不敢,他害怕,他還想活!

——姐姐,你是我親姐姐,你真是我親姐姐,真的!

——七弟,救命!救命啊!!

青年哆嗦著抱緊了自己的手臂,這會他真是一點別的想法都沒有了,他只想趕快送走這兩尊隨手就能要了他小命的可怖大神——他還等著給他老孃擀麵呢!!

“嗤,我還以為你有多大的能耐。”慕大國師見此不由一聲輕嗤。

她原以為墨書錦能有多大的本事、多大的魄力,才敢與她說這樣的話,現在看來,他果然還是隻敢在嘴上花罷了。

“阿辭,”墨君漓見此情狀不禁彎眼失了笑,他抬手輕輕一捏小姑娘的臉頰,又略顯嗔怪地一戳她的眉心,“六哥膽小,咱們不好這樣嚇他。”

“我才沒嚇他哩,人家說的分明都是實話。”小姑娘捂著腦袋撇了嘴,她明明是真心實意地建議他嘗試一下。

當然,在嘗試過後,墨書錦還能不能囫圇個的出現在眾人面前,那可就是個未知數了。

畢竟,她也沒爛好心到那種程度不是?

慕大國師慢悠悠地收回了視線,顧自向著府外走去。

墨君漓見狀只得回頭衝著自家兄長微帶赧意地笑了笑,繼而小跑兩步追上前面的半大姑娘,順手正了正她頭上險些滑脫的素銀髮簪。

……狗在家中坐,糧從天上來。

縮在太師椅裡的墨書錦呲著大牙搓了手臂,他覺得自己不等被人下毒謀害呢,估計就先要被自家小老弟這口糧給硬生生灌噎死了。

“笑那麼狗腿,七弟私底下怕不是個吃軟飯的。”青年咧著嘴巴低聲嘀咕,而後轉頭瞅了眼立在椅後三尺的老嬤嬤。

老人的眉目間照舊掛著那派他所熟識的和藹慈祥,可他今日卻眼尖的自那慈祥之下,尋到了點點不甚明顯的期待。

“殿下,您可是有什麼想要說的嗎?”李嬤嬤彎著眉眼靜靜端了手,墨書錦則被她看的渾身都有些不大自在。

他糾結不已地擰巴了手指,半晌後鬆手摳了摳頭,他眼神一飄,聲線中帶了點遲疑與飄忽:“唔,怎麼說呢……嬤嬤。”

“我覺得,七弟他們說的那些……大概是對的?”

“我好像的確不該再這麼逃避下去了。”青年撐著扶手起了身,稍稍帶著點病態蒼白的面上陡然多了股老人從前不曾見過的勃勃生氣。

“一味的後退示弱,的確是沒有用的,他們並不會因我看起來像一團扶不上牆、渾然無害的爛泥,而輕易地放過我與母妃。”

那夥人既已被權勢迷花了眼睛,便必然不會放棄丁點可奪得的權力,尤其是他們一直以來所缺少的兵權。

——其實他早該注意到這一點的,靖陽伯府的下場,就是擺在他面前最為鮮血淋漓的例子,只可惜他先前一直心懷僥倖,從不曾在意。

“所以——”

“所以,殿下,”李嬤嬤順嘴接過話茬,臉上的笑意愈發溫柔和藹,“您終於準備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嗎?”

“?不是,嬤嬤,你這話怎麼說得我好像剛被下過大獄??”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墨書錦眼皮子微抽——難道他從前一直是在當豬?

“那好吧,殿下。”老嬤嬤微一頷首,從善如流,“您終於準備亡羊補牢、發憤圖強了嗎?”

“那倒不是。”青年仰頭望天,剛支稜起來的背脊立刻便又癱軟了下去,彷彿是一霎間被人抽去了渾身的骨頭。

“嬤嬤,我覺得當個紈絝還挺好的,並不準備發憤圖強。”

“不過,”墨書錦含笑彎眼,“誰說當了紈絝便註定一輩子毫無用處?”

能當成膏粱紈絝的,大多出身於一流的高門世家。

從這等世家走出來的子弟,即便是做了看起來一無是處的紈絝,對某些東西,也會有相當可怕的敏銳度。

比如朝中要員們不可外傳的傢俬,又比如大街小巷內流傳著的軼事密談。

紈絝們輾轉流連與柳巷花街、黑|市|賭|坊與酒樓茶肆,他們構築出一道常人不可想象的、特殊而又複雜的資訊網。

更何況,許多紈絝未必就如他們表面看起來的那麼一無是處。

是以,掌握著這麼一張資訊大網,足夠他辦成許多事了。

左右,他只是想盡量保著母妃與李家,在這場風起雲湧的奪嫡之爭內全身而退嘛。

青年輕笑著向後仰了腦袋,在這想通的一剎,他只覺身上像是卸下了重無形的枷,那股前所未有的輕鬆之意,幾乎令他原地飄起來。

“您能想明白就好。”李嬤嬤滿目欣慰,唇邊笑影愈深,“想來,娘娘知道後,也一定會很高興的。”

“那當然,走吧,嬤嬤,我該去給母妃擀那碗長壽麵了。”墨書錦頗為自豪的微抬了下頜,走出小廳時那步伐簡直邁了個六親不認。

他覺得,他今年大約能給他母妃一份不同尋常的生辰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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