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五弟,平日難得見你這大忙人登門一次,怎的,今兒竟是得了閒了?”

三皇子府,墨書昀朗聲大笑著將才停車落地的墨書遠迎入府中。

雖說天家之內慣來親緣淡薄,但他二人的母妃本就為親姨甥,他二人亦同屬安平侯府一黨,利益相關、休慼與共,怎麼說都有點實打實的特殊情分在。

他待他,自是與旁的兄弟不盡相同。

“快進來,我這就教他們去沏兩壺上好的茶來。”墨書昀笑了個紅光滿面,一面引著墨書遠往園中的觀景涼亭處走,一面招手喚來了兩名嬌俏侍女。

“去沏兩壺君山銀針,再端兩個果盤出來,那些甜膩的糕啊糰子之類的就不必了,你們五殿下不大愛吃甜的,換成鹹口的蟹粉酥和雲腿餅罷。”

“五弟,你這口味,愚兄應當沒記錯吧?”

“三哥的記性素來極好。”墨書遠輕笑一聲撫了撫垂落胸前的一縷長髮,繼而微抬了下頜,是以身後作侍從打扮的探子走上前來,順帶遞上了兩小罈子酒。

“不過那茶倒是毋需沏了,三哥只管命他們端出些佐酒小菜便是——”

“小弟前兒得了兩壇上等的竹葉青,想著三哥你平素就好飲上這一口,又恰逢今日無事,便索性令下人提了酒,來尋兄長痛飲一番。”

青年摸出腰間別著的九寸玉竹摺扇,拿扇柄隨手一敲那兩隻琉璃酒甕,玉竹觸壇,響聲清脆悠遠:“三哥,你看這竹葉青,豈不是比那君山銀針來得痛快?”

“五弟竟還帶了這樣的美酒!”聽見“竹葉青”三字,墨書昀幾乎是瞬間便亮透了一雙長眼。

他口腹之慾一向不算太重,卻唯貪這一口各式美酒。

從金風玉露喝到關外白,又自關外白飲到狀元紅,這世間能尋到的名酒美酒他早就通通喝了個遍。

這兩日他正巧饞起了竹葉青那道綿甜醇厚,才欲派人去酒鋪子裡尋上兩壺,孰料自家五弟這便將酒送到了他面前。

“既有酒,那茶自然是不必沏了。”墨書昀瞅著探子手中的酒甕,自眼角泛上了眉梢的笑意幾乎掩藏不住,“點心也不必拿了——”

“叫後廚看著做幾道滷味炸食,再取兩隻瑪瑙酒盞來,本殿今兒要與你們五殿下不醉不歸!”

“喏。”侍女乖順應聲,隨即邁著碎步小心退了。

探子提著那兩隻琉璃酒甕,一聲不吭地悶頭跟在墨書遠身後,待二人趕至園中的觀景涼亭,他放了手中酒甕,便顧自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罰站一般垂頭站好去了。

皇子府中的侍從們是一貫的手腳利落,不出一刻,那滷味炸食並上瓜果酒盞,就已然整整齊齊出現在了亭中的石桌之上了。

墨書昀雖向來好酒,可那酒量卻著實稱不上大,兄弟倆推杯換盞飲了不到半個時辰,他眼中便已蒙了微醺的醉意,說話也起了結巴。

墨書遠見時機大差不差,當即不著痕跡地衝著角落裡站著的探子,比出個“動手”的手勢。

後者意會,立馬微蹙了眉頭,一下有、一下無的揉起了肚子。

片刻後他便成功以腹痛為由告罪離開了涼亭,在侍女們的引導下,趕去了臨近的茅房,並在入了茅房後偷偷自小窗溜出了院子,一路摸去了墨書昀日常起居的院落。

能在墨書遠手下當差做事的探子,對三皇子府與安平侯府內的構造,定然瞭解的比自家祖墳都要清楚。

他順著那條建府之時便被人特意留出來的僻靜小路,避開了府內的所有侍衛,悄無聲息地便溜進了青年的書房。

入書房後的探子簡要地探查過一番,確認這屋內一時半會不會進得人後,輕車熟路地旋開了書架之後的那重暗格。

這地方存放著的,大多是墨書昀舊年之時與朝中官員們的往來書信,如今已被廢置了有些時日。

——三殿下自小便不如他家主子心思細膩,亦從不願回頭再翻看那些陳年舊物,他將那些信件混入其中定不會為他發覺。

……只是可惜了殿下對主子那點難得的真心。

探子無聲抿了抿唇,他不是瞎子,當然看得出三殿下是真拿他家主子當親兄弟看待。

奈何他主子原本便是那天性涼薄之人,除了賢妃娘娘,這世間壓根就無人能令他真正牽動起哪怕一絲一毫的心絃。

三殿下的這一點真心實意,亦註定要為人辜負。

只希望殿下的運氣好一些,千萬別真趕上了東窗事發。

探子心下暗暗腹誹,一面飛速放好了那些書信,並將那暗格小心地復了原。

做好了這一切他仔細毀去了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跡,又沿著那小路悄悄折回了茅房。

觀景涼亭內的二人這時已酒過三巡,墨書昀喝得頭眼發花,暈暈乎乎間便憋不住吐出那許許多多、婆婆媽媽,又掏心窩子的話來。

“五、五弟,嗝,我跟你說——”墨書昀大力拍著青年的肩膀,不受控地連連打了數個酒嗝,“父皇,嗝、父皇他就是偏心——”

“他偏心老七,他想立他當太子,咱們、嗝,咱們幾個,咱們幾個從來、從來就沒有入過他老人家的眼——”

“我有時候、有時候我都懷疑他老人家、到底有沒有把咱們幾個當成親生兒子,我老覺得他就認老七那麼一個兒子——”

墨書昀舉著酒杯絮絮叨叨,往日裡不敢說出來的話,如今倒是藉著酒勁兒一口氣說盡了。

“五弟,這朝中我就、我就你這麼一個好兄弟了,別人我都不信——我就信你!”

“來,五弟,咱兄弟倆再碰一個,喝!”

“三哥說的是,”墨書遠應聲頷首,裝模作樣地跟著他端起酒盞,“在這朝中,唯有咱們兩個是真正兄弟連心、不可分割的,喝!”

其實他從頭到尾就沒怎麼碰過那杯子裡的酒,除去最開始的那兩杯,餘下的要麼被他尋機會吐到了帕子上,要麼乾脆就沒進過嘴。

“來,三哥,小弟敬你一杯。”墨書遠道,順勢斟滿了墨書昀手中喝空了的酒盞。

撂下酒甕前,他佯裝漫不經心地抬眼一掃亭後不遠處的那座假山,和假山邊隱隱露出的一片藏青衣角,黑瞳之內緩緩盈了道意味不明的笑。

——是馮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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