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畢竟都只是她的猜測,他們手中並無實據,不能以此便做下什麼定論。

何況一國大運受損後,國運頹靡也本就要生出亂子,這便讓那推測的說服力又降下了三分。

不過,不管怎樣,這都是條能對上一切點子的合理推斷,她心中雖不敢說十拿九穩,總也有個七八成的把握。

如此,好歹算是有了個大致方向。

接下來,只待寒澤的事情被徹底解決、扶離生出了動盪無暇顧及他們私下的大小動作,他們便能循著這條線路,慢慢向下搜查探尋了。

“阿衍。”慕惜辭長睫一斂,聲線飄忽,“等著寒澤的事情了了,我們得了空閒,你陪我去一趟棲靈山吧。”

“我想去流雲觀找我師父,順帶問問有關扶離那位術士的訊息。”

其實,若非京中雜物太多絆了她的腳步,加之她破劫心切,那棲靈山又去著京城甚遠,一來一回少說要費上一個來月,她早就該回去一趟的。

就算今生的她不曾被師父撿回觀中,就算眼下的師父未必會認得她這個不肖徒兒,她也該回去一趟。

他二人究竟是有著一世的師徒緣分,她這一身的本事究竟是從他處習來,哪怕他不再認她做弟子,她亦要尊他為自己的師尊。

這是重來一世也改不掉的東西,自始至終她都記得棲靈山頂的那座半舊道觀,也記得她前生在流雲觀中度過的那六年光陰。

她記得春日的百花、夏日的鳴泉,秋日枝頭垂墜的野果,和冬日山巔那一捧仿若亙古不化的積雪。

她記得師父說過,在她來之前那觀中慣來是一派死氣沉沉之狀,他嫌山裡悶得發慌,故此不時跑出去雲遊四方。

高興了便順勢點撥兩個當救之人,生氣了便隨手懲治幾個作惡之輩,孑然一身,野鶴閒雲,倒也稱得上自在。

今世……她不在山上,也沒去觀中,想來師父他老人家又會似從前一般,無事便四處雲遊去了吧。

小姑娘的眼底發了澀,鼻頭也跟著泛了酸,實際上她記得最清楚的,還是離開流雲觀的那個早上。

彼時她模糊了近六年的記憶終於一朝得醒,她夜來驚夢,杵在床頭,枯坐到窗外天明。

她在那十年的往事裡掙扎了半個多月,終於下定了決心,想要回京看看。

她想阿姐了,說到底,她仍舊是個凡人,她是想要家的。

而且她曾揹著師父偷偷衍算過天機,那模糊又滿是血煞之氣的卦象令她心驚不已,她沒法子對此坐視不理,她想盡力去做點什麼。

於是她一早換上了師父下山趕集時給她買來的細布長裙,笨手笨腳地綰了個尋常姑娘都會綰的單髻。

她揣上一把碎銀並上幾張早就畫好的黃符,忐忑不已地敲開師父的房門。

鶴髮童顏的道人開門見是她來,笑眯眯地彎起一雙偏長的眼睛,一身的仙風道骨登時歸於了混不吝,衝著她閒閒揮舞了手中的拂塵。

他說,小妄生,你想起來啦?

她一腔的不安,在一瞬便被人擊成了漫天的碎片,她捏著袖口的指尖泛起點點發涼發滑的汗,她滿目茫然,手足無措。

“師父、師父,我……徒兒——”她窘迫萬分,結結巴巴的,半晌都沒能說出句完整的話來。

豈料道人先一步道出她的心聲:“你都下定了決心,又何苦來這裡問我?”

“臭丫頭,回去吧,我早在撿你回來的那天,就知道你註定不是這山中之人。”

“去吧,山下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不是,師父,我——”她眼中多了幾分狼狽與慌亂。

她定定注視著面前的道人,六年間他的容顏未改,只是原本烏黑的鬚髮,在悄然間寸寸化作了雪白。

像是受了什麼天譴一般。

“小妄生,不用怕,回棲靈山的路還記不記得?”道人笑笑,起身摸了摸她的發頂。

她怔怔回了個記得。

“記得就好呀。”他的語調輕鬆而隨意,“臭丫頭記得來流雲觀的路,回家後若是想師父了,還可以隨時回來看看我這個老東西呀。”

“去吧,好姑娘。”

“師父是看不到這天下太平和樂了,你總得替師父睜眼看看。”

她答應了,而後就那樣被自家師父一路送出了山門。

臨別時他給她塞上了無數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從靈光濃得她都深覺瘮得慌的玉籙,再到自山下老翁手裡買來的兩包點心。

後來那玉籙在南疆替她擋了一箭,就此碎成了一灘齏粉;點心她捨不得吃,結果在半路盡數發了黴。

踏出山前,她轉頭對著道人行了恭恭敬敬地三個大禮,這是她前生唯二兩次跪他,上一次大禮還是叩在拜師。

起身轉頭的一霎她餘光瞥見道人身形有著剎那的佝僂,她強忍著心中那股不捨,頭也不回地踏出了深山。

她怕這一回頭就不想走了。

對那時的她而言,慕國公府終究似一場隔世的夢境,唯有流雲觀中的那六年才更顯真實。

那六年裡她沒有父親,沒有兄長,沒有阿姐,只有師父和不時溜來觀中討食的大黃狗。

只可惜她到底是食言了,前生出了棲靈山後她便再沒了回去的機會。

世間局勢比她在卦象上看到的更要可怕,光是一個國公府就一度令她險些招架不住。

她天賦異稟,僅用六年便學會了占星設陣,捉鬼除煞,畫符診脈,但她獨獨沒學過如何測算人心。

觀中不需要算計人心,但京城需要。

爹爹死了,二哥上了戰場,阿姐被人逼著上了花轎,她孤身一人,只得往死裡逼緊了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學會如何揣摩人心。

奈何她仍舊遲來了一步、行差了一招、錯看了一局,漏算了一線。

由是滿盤皆輸。

“阿衍……我想師父了。”小姑娘的嗓音帶上了壓不去的哭腔,滾燙的水珠直門兒打穿了少年的衣衫,灼得他心尖發顫。

“但我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身份去尋他。”重活一世,她總歸不再是他的弟子。

故人對面不相識,這會比殺了她還要難受。

——她活了兩世,就這麼一個師父啊。

“遊人,香客,慕名而來,怎麼樣都好。”墨君漓輕輕拍打著慕惜辭的背脊,“好姑娘,不要怕,等著寒澤的事了了,我陪你去。”

“我們一起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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