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不曾誆騙著元靈薇去扶持什麼西商太子。

如果國庫不曾似今日這般空虛。

如果扶離尚有餘糧餘銀去賑災濟民。

那麼,眼下的情況,會不會好上一些?

白景真怔怔盯著百餘步外的那一串枯黃草窩,眼中不住翻湧起大片的迷茫,這一瞬他竟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身處何地,也不知曉他先前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對是錯。

他好似是錯的,又好似根本就不曾錯過。

青年緩緩低斂下眉眼,他垂眸默視著自己掌中的紋路,循著他腦子裡方才閃現出的念頭一一思索過去——

倘若他不曾誆騙著元靈薇去扶持西商太子。

扶離的國庫,大抵便不會似今日這般空虛。

但,那端居九五之位上的女帝,與這滿堂不知百姓疾苦、自私又自傲的朝臣們,會願意拿出大筆大筆的真金白銀,去救助這些在他們眼中如螻蟻一般“低賤”的災民們嗎?

——心中多少還揣著江山社稷與祖宗基業的元靈薇或許會,但她未必有本事一口氣拿得出那麼多銀錢。

並且,她素來就是個腦子不大靈光的蠢人,她識人不清、任人不力,她手下的蠹蟲們一個比一個貪婪,即便她能咬牙掏出數百萬兩白銀去救濟災民,最後能落到實處的,大抵也不足十一。

幾十萬兩,於這樣可怖的天災而言,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

——一向只貪著繁華富貴,天真而殘忍、懦弱且昏庸的元靈芷大抵不會,她怕輕舉妄動會惹惱了路家或是她的姐姐。

她多半會裝傻充愣,會找藉口推脫甩鍋,就像她今日拿那句“國庫空虛”來搪塞他一樣。

——整日端著架子、高高在上的朝臣們更不會。

他們自命不凡,一貫看不起尋常百姓,他們除了在捧起聖賢書的時候,還會裝模作樣地念兩句“水能載舟”,平日早就將這些東西拋諸了腦後。

他們已經記不得自己或是自家的先祖,曾經也是這世間芸芸眾生之中,最為普通的一員了。

想到此處,白景真的面上忽的浮現出一道苦澀至極的笑意。

說到底,這不是扶離缺銀少糧,這是無能!

天子無能,是故不得統御百官。

百官無能,是故不可穩定朝廷。

朝廷無能,是故敢棄天下萬民於不顧!

這是無能,是天子的無能,是百官的無能,是朝廷的無能,是他們扶離所有上位者的無能!

人家乾平從前還不如他們扶離富饒呢。

可人家的天子,在面對似這般能席捲一方的天災的時候,又是怎麼做的呢?

青年紅著眼眶舉目望了望天,他記得去年春夏,乾平的江淮一帶發了好大的水,四瀆八流數百處河道決堤,一國糧倉,一夕之間毀於滂沱大雨。

——雲璟帝是怎麼做的呢?

他得了訊息,立馬便派了自己最看重的兒子前往江淮賑災,一車又一車錢糧水似的地送往了江淮。

七殿下他們大約是早就覺察到那年的雨來得不同尋常,抑或他們自來便有那等防範天災的預案——

總歸朝廷的米糧下來前,殿下已帶著他提前籌措好的各式物資,踏上了南行的官路。

大水沖毀了民居,他便帶上了數萬頂行軍用的油布帳篷;洪水淹壞了農家的禾苗,他便拿出了早早存下糧種。

水退後為防生出大疫,他又指揮著官員們帶著百姓,有條不紊地安葬了那些被水漚爛的屍首……

銀糧只是最基礎的東西,帳篷、種糧,淨水的明礬木炭、醫病的草藥醫官,便連生得快又易存活的雞仔鴨苗,他們都備上了數十車。

他們的準備做得充足,朝廷又肯不計成本地傾盡人力物力,一場波及了幾十萬人的水患,在乾平上下齊力齊心之下,不到三個月便已徹底平息。

如今的江淮,已然又成了他們乾平的“天下糧倉、魚米之鄉”了。

百姓們和樂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便是朝廷的不同。

白景真閉了閉眼,轉而捏著拳頭,大步向著城內行去。

溫清池被他這猛然迸出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捏住了青年的衣角,小姑娘的面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憂色,她略一仰頭,目色猶疑:“表哥,你要去哪兒?”

青年聞聲,面無表情地微緩了步調:“進宮。”

*

“白大人,您都在這跪了一天一夜了,趕快起來罷。”

御書房外,抱著拂塵的老太監半弓著身子壓低了音調,他滿面愁容,不斷小心試探著白景真的口風:“您這樣,陛下也會很為難的呀。”

青年聞此不曾應聲,他只靜靜鎖著那三丈外的帝王書房,嗓音淡漠而不起波瀾:“只要陛下肯下旨為兩省免稅。”

“微臣得了聖旨,便自會離去。”

“公公,您有時間在這勸解臣下,倒不如替微臣進去過問一番聖上——看她到底能不能開恩,為天下百姓賜下這一方福祉。”

“您這!哎呀……”老太監被他這一段話噎得險些出不來聲,他定定盯著白景真看了半晌,終竟嘆息著甩了掌中拂塵,“那勞您在這等上一會,老奴進去替您回稟一番。”

“有勞。”白景真下頜微點,話畢仰著腦袋看了眼頭頂的蒼穹,那天上不知何時積起了墨似的濃雲,幾點水珠突兀砸落在他的面上。

青年瞳底憂懼之色,亦驟然濃成了一團墨。

三兩顆的水珠,眨眼連成了撕不開的網,待那老太監抱著拂塵自屋裡出來,屋外的雨已然大如瓢潑。

“白大人,陛下的意思,是不是她不願為民賜福,只是咱扶離今年的國庫委實太過空虛……”出了屋的老太監滿目糾結,邊說邊以眼神示意了下御書房內,“朝廷實在是缺這點銀子。”

“您還是別再逼迫陛下了。”老人說著低順了眉眼,彼時青年身上的衣衫已被那雨澆了個透底,而他本人卻仍舊腰桿筆直得如一株山上青松。

“再者說……您看,老天爺都肯降下雨來了,那大旱肯定要不了多久便會解了,您安生回去罷,免得等下被雨澆出病來,陛下該著急了。”

降雨……大旱。

白景真聞言突的咧了嘴,他冷笑著抬頭對上老太監的眼睛,脫口的不知是諷刺還是嘆惋:“公公,您知道久旱之後天降大雨,會帶來些什麼嗎?”

——是土崩,是山洪,是大旱後的大澇,是大澇之後連綿不絕的大疫。

久旱之後的土地是存不住水的,而這雨,也從來就不是下來解什麼旱的。

青年繃著唇角低下了腦袋,蜷在掌心的指骨被他捏得泛起了霜白,他起身拂開了小太監遞上來的油紙傘,拖著那兩條跪得發麻發木的腿,一瘸一拐地步出宮去——

自此將心頭對著元氏僅存的最後一點希冀,齊根斬斷。

*

定寧二年八月廿八,天驟雨,始破大旱,川河複流。

及九月,雨不終,遂江湖決口,東郡土崩,南省山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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