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修齊話畢頭也不回地出了大殿,一直躲在內殿柱子之後的元靈芷聞言,卻是倏然之間,如墜冰窟。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幾時被他發現的,更不知道他故意讓她親眼瞧見群臣暴斃的慘狀,究竟有何意圖。

難以言喻的巨大恐懼攀上心頭,元靈芷的齒關不受控地發了抖,直待那道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小路盡頭,她才敢自朱漆大柱後緩緩探出半張臉來。

入目的猙獰屍骸刺激著她的感官,浸透髓骨的涼意又順著她的小腿,蜿蜒著向上寸寸爬滿,她看著一地尚溫熱著的朝臣屍骨,瞳底的驚懼逐漸為恨意佔滿。

——師修齊這個該死的瘋子!

元靈芷咬了牙,那模樣像是恨不能將師修齊生吞活剝了一般。

——早先她以為沒了路家與皇姐,扶離大權便該盡數落於她手,哪想到等她費勁巴力地找到機會殺了她皇姐,她面前又憑空冒出來了個師修齊!

師修齊……師修齊!

她不過是想試著順著先生的意思,做個“明君”再把先生哄回來罷了,他們一個個的為什麼非要阻攔於她!

身著淡色宮裝的少女恨恨攥了拳頭,眸中隱隱現上了些許癲色,她踩著那滿地屍首緩步踏出了大殿,腦中一個瘋狂又可怖的念頭慢慢成了型。

——她要把阻攔她的人通通殺了。

一個不落。

*

打那十數號朝中大臣在皇宮之內無故暴斃丟了性命,北離前朝就徹底亂成了一團雜草。

有能耐的臣子收拾好府中的金銀細軟,連夜舉家逃出了北離;沒能耐的便乾脆拿了月俸就地辭官。

眨眼間偌大個北離朝堂便散了個七七八八,師修齊見此倒是不急不惱,每日仍舊是神出鬼沒,顧自穿行於粟源新都的各處大街小巷間。

沒了朝廷的北離打起來就像塊剛撈出來的豆腐,隨便一碰,便能碎出來一地不成型的渣滓。

待到七月末時乾平大軍已然撬開了粟源的城門,眾人瞅著那座幾近荒蕪的落拓空城,一時竟不敢相信此處就是北離新定的皇都。

——這地方,瞧著好似還不如峴州繁華,比扶離從前的上京城可差遠了。

眾人心下如是腹誹,慕惜辭望著那荒得近乎連只鳥雀都尋不到的長街,禁不住微微蹙了眉頭。

——她總覺得這粟源空得不大正常。

小姑娘不著痕跡地繃了唇角,目中悄然生出了兩分凝重,一旁跟著她渡了一路亡魂的離雲遲白著小臉,伸手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

“師父,這粟源新都不太對勁。”小道童壓著嗓子放低了聲調,瞳中的嫌惡之意清晰可見,“城裡被人設了某種陰毒至極的祭天陣法,處處怨氣叢生。”

“祭天陣法?”慕大國師應聲晃了眼瞳,“這陣法,你看著比之先前的血陣如何?”

“比那個還毒。”離雲遲斬釘截鐵,“師修齊設下那麼多祭靈血陣,主要是為了構出那道困龍之局,並非是為了趕盡殺絕,但這祭天陣法的陣勢,卻與之渾然不同。”

“這樣講,師父,此陣若開,陣勢所及之內,生靈盡滅——若說血陣奪命尚有個限度,這陣法,便顯然是打著要與人同歸於盡的心思來的。”

“而且,若徒兒沒猜錯的話,師父,那設陣的為了設成這道大陣,最少已殺了上萬人了。”小道童說著仰起小臉,“這城中怨煞之氣強得很,北離殘存的那點龍氣都快壓不住它們了。”

“這樣。”慕惜辭聽罷斂了眉眼,少頃後思索著抬指搓了搓下巴,“那,小云遲,你看得清城中陣眼所在嗎?”

“看得清。”離雲遲頷首,“一套陣組,十三個陣眼,陣心這會在地下——徒兒懷疑師修齊是把那陣心設在自己身上了,瞅著好似會動。”

“他既想與我們同歸於盡,自然是會將那陣心設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勾唇一聲冷笑,“好徒兒,這十三道陣眼要拆多久?”

“唔……這些陣眼間離得不算太近,不過有大師伯製出來的火炮在手,”小道童垂著腦袋認真扒拉了指頭,“最多兩個時辰,怎麼也拆完了。”

“那好,那我就……”

“站住,什麼人!”

慕惜辭原想說那她就先劈出來一隊青羽衛跟著他拆陣,孰料不待她一句話說完,前頭就先傳來了溫玉山的一聲暴喝。

小姑娘循聲抬眼,便見那長街拐角處,不知何時多出兩道瘦小又孱弱的影子。

“請、請問——”兩個看著與離雲遲差不多年歲的孩子赤著兩腳,相互攙扶著向前小小跨出半步,漆黑的瞳孔內寫滿了懵懂與驚懼,“你們、你們中有誰是妄生先生嗎?”

“妄生?”慕惜辭聞此眉梢一挑,驅著戰馬略略上前,一面安撫似的遞給溫玉山等人一個眼神。

那兩個孩童被那戰馬嚇得險些癱坐在了地上,小姑娘見此不由嘆息一口,到底翻身下了馬:“我就是妄生。”

“說罷,你們今日前來找我,又有何事?”

“您就是妄生先生嗎?”那膽子大些的孩子硬撐著怯怯出了聲“帝師、帝師大人請您到宮中一、一敘。”

“宮中?”慕惜辭皺眉。

“對。”孩童點頭,“帝、帝師大人還說了,他、他只邀請了您一個、一個人過去。”

“要是您在半、半個時辰內還沒到達皇宮,或者您帶了別人,他就、就要、催動我們體內的斷腸蠱。”

那孩子磕絆著複述出師修齊教他的那幾句話,言訖便瑟縮著不敢再行開口。

慕惜辭聞聲陡然變了臉色,她猛地伸手掐上兩個孩子細骨伶仃的手腕,片刻後她面上已然沉得滴了墨。

“好孩子,你們不要害怕,告訴姐姐,這粟源城中只有你們兩個體內被人種下了斷腸蠱嗎?”小姑娘僵著麵皮,竭力放柔了自己的聲調。

孩童們見她不像是會傷害他們的樣子,半晌才漸漸安下心來,繼而踟躕著搖了搖腦袋:“不知道。”

“但是昨兒街上忽然來了許多個從宮中出來的貴人。”

“他們給還在城中的每個人都發了一顆黑溜溜的糖丸。”

“貴人們說那是帝師大人賞給我們的仙藥,必須當著他們的面兒吃完,不然那仙藥就會失了作用。”

“隔壁的嬢嬢想把那藥留給她的孫兒,還被貴人打了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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