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一間房內,姜泥趴在桌子上數著幾十枚銅錢。

窮日子過慣了,小泥人早就忘了自己年幼時身處帝王家,一枚枚銅板,就是她的命根子。

心情好的時候她會數數銅錢,看看離買一副棺材還差多少,心情差的時候也會數,數著數著,心情便好了。

倆虎夔崽子趴一旁舔著爪子。

虎夔崽子恍然從地上爬起來,搖著尾巴朝門跑去,嘴裡連連發出幾聲叫吼。

姜泥轉過頭去,見便宜師傅從外面走了進來,聲音不平不淡問道:“大郡主如何了?”

“精氣神不錯,這會兒估計在扒徐鳳年的褲子呢.”

景舟抓起一隻虎夔崽子瞧了瞧,胖了不少,大小已經跟狗差不多。

姜泥“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拎著虎夔崽子,景舟稱奇道:“徐脂虎說一眼便能分辨出鳥是大是小,是好是壞,這份本事,可是了不得,只是師傅我怎麼不信?只拿徐鳳年練手,可練不出這份本事.”

姜泥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頓時又想到了便宜師傅說過的“眼中有衣,心中無衣”,紅著臉啐了一口。

只是這鳥有大有小,難道還有好有壞?

姜泥思量了片刻,急忙將這問題壓下去。

將虎夔崽子丟在地上,景舟走上前幾步,道:“傻徒弟,又數錢呢?”

姜泥突然想起來什麼,將桌上幾枚銅板一收,藏了起來。

景舟打趣道:“這麼小氣?給人看看又少不了幾個子,況且你這桌上的銅板加起來也買不到一壺酒,我才瞧不上呢,你藏起來做甚?”

曾經被便宜師傅騙過兩吊錢的小泥人依舊是不放心,抬起頭問道:“真的?”

景舟哭笑不得:“真的,說不拿你的銅板,便一個子也不拿.”

姜泥又將銅板取了出了,放在桌上,歪著頭一枚枚數起來,也不覺得厭煩。

給徐鳳年讀書,一字一文,幾箱子書讀下來,她賺的錢儘管不多,但幾千兩還是有的。

錢雖不少,但一張張都是紙製銀票,看著不踏實,生怕拿出來被風一吹就跑了或者洗衣服的時候不小心將銀票泡毀,攜帶簡便的銀票反而沒有一枚枚帶著鏽跡的銅板叫姜泥覺得踏實。

景舟自顧倒了一杯茶,道:“丫頭,和你商量個事?”

“借錢免談.”

跟貔貅一樣只吃不吐的小泥人一把捂住桌上的銅板,跟防賊一樣看著便宜師傅。

錢還是握在自己手裡踏實,這個道理,可是花了她十多年的功夫才領悟出來的。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可一但借出去,天知道啥時候被還錢,碰到像便宜師傅這種無賴的,十之八九是不打算還。

景舟氣笑道:“師傅像是缺錢的人?你格局就不能大一些,想想別的事,比如師傅來給你送錢?”

姜泥一臉不通道:“你會有這好心?上次訛徐鳳年一百二十貫錢,是我自己憑本事訛來的,憑什麼要三七和你分?”

小泥人說的理直氣壯,讓景舟聽的好笑不已,這丫頭說她摳門吧,那柄價值十二城的西楚傳國匕首又能隨意借人,神符現在還插在李淳罡髮髻上呢,說她慷慨吧,又跟狗護食一般,連一枚銅板都看在眼裡。

等小泥人來回將桌上銅板數了三遍,景舟才道:“幾十貫錢而已,師傅豈是那樣小氣的人?丫頭你隨我去見個人,這錢師傅便不要了.”

姜泥皺了皺眉,疑惑更深了,問道:“真的?”

景舟坦然道:“君子無戲言.”

姜泥見便宜師傅神態不似作假,一拍桌子,腹內陡升豪氣,喊了一個字:“走!”

將虎夔崽子放在魚幼薇那,景舟帶著姜泥往報國寺而去。

老劍神似是猜到什麼,無視姜泥的小眼神,厚著臉皮跟在後面,拿手剔了剔牙,含糊不清道:“報國寺的齋飯能淡出鳥味來,要不一會兒去抓點野味,燉點湯喝?”

景舟走在前面,道:“在酒樓你不是沒少看那王妃?古語有秀色可餐,這多瞧幾眼,就不餓了.”

李淳罡惋惜道:“那小娘漂亮歸漂亮,只是木訥訥放不開,不懂半點兒風情,看兩眼也就索然無味了。

這女人吶,三十狼四十虎的年紀,狐媚一些才好,不然就浪費了本錢,老夫瞧徐瘸子那大女兒,就是個極好的.”

對此景舟點頭符合,裴南葦被趙衡虐待久了,早已失去了爭風吃醋的年紀該有的靈氣。

他轉過頭對姜泥道:“丫頭,聽到沒?這女子須得會些手段才能受益終生.”

如狼似虎一詞落在姜泥這不懂閨房趣事的人耳中,十分刺耳,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怎能大義凜然說這些事?

小泥人撇過頭去,提醒道:“君子無戲言!”

景舟啞然失笑。

一路上老劍神琢磨著一會該吃點什麼,和一群禿驢吃白菜豆腐,顯然是不合他胃口,沒酒也就罷了,方才喝過,這肉麼,是萬分不能少的。

要不去那寺內的功德池抓幾尾錦鯉?

那些個禿驢不但自己吃的油光滿面,腦袋愣大,這水裡養的魚,也肥的很,不差徐瘸子那聽潮湖裡的魚,一尾能趕好幾尾。

一條紅燒,一條火烤,再來兩條燉湯,至於酒嘛,寺裡總有些不守戒的和尚。

今日報國寺內有一場王霸之辯,此時時間尚早,還未開始,不過報國寺牆外臥龍松下的樹蔭中,早已坐著幾個有侍女侍奉的公子哥,談論著王霸之道,十分愜意。

隔著臥龍松稍遠些的地方,陳錫亮牽著小叮噹徘徊不已。

今日來這報國寺,他卻不是為了王霸之道辯論,而是想碰碰巧,是否能再遇到小叮噹嘴中的紫衣公子,好當面道謝。

畢竟在江南道,辯論這種可使名聲大噪的高雅之事,寒門弟子絕無參與的機會,單看報國寺門前守著的幾個沙彌便知,若無身份,連寺門都不得入。

過了兩盞茶的功夫,報國寺寺門大開,有資格參與曲水流觴雅事計程車子紛紛入寺,身份與身世不夠的尋常士子,則是湊個熱鬧,在寺外晃盪。

在這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高雅之地,窮書生與小乞丐無疑是礙眼之人。

幾個都留在寺外計程車子對這穿粗布衣衫的陳錫良指指點點,直言不諱此人也不會去照照鏡子,報國寺乃是江南道的清談聖地,他門這些小有名氣計程車子都進不去,何況是這連書童都無的寒門狗?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小乞兒怯懦懦站在陳錫亮身後,低聲道:“陳哥哥,咱們去一邊好不好?”

窮書生笑著摸了摸小乞兒的頭,拉著小乞兒又往外移了移。

站了一會累了,陳錫亮拉著小叮噹坐下,對周圍的議論置若罔聞,從袖中掏出一本顏色泛黃的書翻看起來,剛翻動了沒幾頁,小叮噹便站了起來,拉著他手,喜道:“陳哥哥,就是那公子.”

窮酸書生起身,順著小叮噹的手指看去,只見迎面走來三人,其中一人著紫衣,持玉扇,貴氣逼人,想來便是那治好小叮噹病的人。

隔著幾百步,李淳罡便聽見報國寺前的喧囂。

老劍神撇撇嘴,對這些寺前的讀書人實在看不上眼,譏諷道:“文人相輕這臭毛病,再過一千年也改不了,尤其是讀書人殺起讀書人來,比誰都肯出力氣,那才是心狠手辣.”

景舟望著迎面走來的書生道:“朱門理學害人不淺,聖人大道可不是閉門造車,這些讀書人九成九扭曲了聖人大義。

張夫子門生編撰而成的聖賢書,雖是道理講盡,但書生氣難免又重了些,想只讀書做到修身利人,難!”

老劍神哼哼兩聲,懶得再說那些書生。

姜泥限於功力,聽不真切,不禁轉頭看向李淳罡,問道:“這寺內有大事?”

老劍神捏了捏耳朵,不屑道:“讀書人能有個屁大事?除了耍嘴皮子別無他事,今日裡面有王八論.”

王八論?

姜泥聽的迷迷糊糊。

景舟瞥了一眼糾結“王八”字眼的小泥人,笑道:“是王道和霸道的辯論。

儒家尊王賤霸,法家反其道而行之,王霸之辯,不如說是儒法學說之爭.”

景舟替姜泥緩緩解釋著,陳錫亮已經攜著小叮噹來到三人跟前。

“謝過公子之前出手相助.”

陳錫亮重重行了一禮。

景舟輕輕一拂,將其托起,道:“不必多禮,別以為我是什麼好人,出手幫你身邊這小乞兒祛除舊疾,也摻雜著別的心思.”

書生身子一僵,這公子說話竟如此坦誠!

姜泥鄙夷一聲,似乎是嫌棄便宜師傅“高尚”的品質。

老劍神在一旁看不下去,所幸將頭扭過去。

姜泥這丫頭,未免心思太簡單了些,好壞皆寫在臉上,這輩子,十有八九鬥不過徐鳳年那一肚子鬼心思的兔崽子了。

不過忽略掉心思,只看性子,這傻丫頭還真有些像自己,他這大半輩子,不就是這德行?

管什麼虛與委蛇,他李淳罡做事說話,從不在意世人的看法。

景舟打量著眼前這書生片刻,笑吟吟道:“可願意進寺辯論一番?”

書生面無表情,只是緊了緊手中書,點了點頭。

報國寺門前那些指點陳錫亮計程車子,雖說的肆無忌憚,但眼力勁還是有的,看到那紫衣華服的貴公子帶著陳錫亮緩緩而來,無疑有些忐忑。

這些人雖然對寒門中人不留餘力抨擊,可對大族中人,卻搖尾乞憐,哪怕豪門中人放個屁,這些人都大口嗅幾下,拍著手說屁是香的。

這紫衣公子不會替那寒門狗出頭吧?

幾人揪心了片刻,見那紫衣服公子不理會自己幾人,朝寺門走去,這才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報國寺門前的兩個沙彌畢恭畢敬將景舟一行人迎了進去,不少徘徊在報國寺門前的人看到這一幕,紛紛猜測那紫衣公子是何身份。

見寒門狗和鬥雞眼老頭隨著那紫衣公子進了寺,先前忐忑不已的幾人,心裡又酸溜至極,那陳錫亮進去也就得了,畢竟還是讀書人,可那獨臂的糟老頭,跟馬伕一般,憑什麼進去?

此時報國寺內人聲鼎沸,叫好聲連連不斷,寺內臨湖的地方,亭臺樓榭都擠滿了人。

姜泥立在一旁,側著耳朵聽了片刻,只覺得場中說話人說的玄之又玄,叫人聽的一頭霧水。

老劍神罵咧咧道:“姜丫頭,這書生的話不聽也罷,白馬非馬,他孃的狗屁不通.”

姜泥難道“哦”了一聲,歪著腦袋,不知在想什麼。

又聽了片刻,景舟將陳錫亮和小乞兒丟下,帶著姜泥朝一角走去,笑道:“既然是辯論,自然要說的玄乎一些,越是叫人聽起來晦澀難懂,越顯得一個人學問高明,不然句句清談,豈不是墜了讀書人的身份?”

姜泥低頭琢磨著便宜師傅的話,覺得有幾分道理,她恍然感覺到一股蓬勃的劍意自李淳罡身上散出,抬頭朝前看去,一中年青衫儒士踉蹌走來。

中年儒士走到離姜泥還有二十步時,雙袖交相一揮,似要撣去塵埃以示尊崇,然後轟然下跪,潸然淚下道:“西楚罪臣曹長卿,參見公主殿下!”

姜泥聽聞青衫儒士那句話後,恍如聽聞一聲晴天霹靂,嚇得後退幾步。

曹青衣?

官子無敵的西楚舊臣曹青衣?

從小在北涼王府寄人籬下,姜泥的記憶早已模糊,西楚、公主二詞,更是遙不可及,此時再見到這西楚肱骨之臣,整個人不知所措,只好望向景舟。

景舟對姜泥笑了笑:“你不是說過做夢都想復國嗎?此時怎麼見了這西楚風流子反倒害怕了?丫頭,你難道不想娶徐鳳年了?徐鳳年的丫鬟可沒有資格得一個王妃的位子,不過這大楚公主嘛……”

姜泥登時多了三分勇氣,捏了捏拳頭,氣呼呼瞪了一眼便宜師傅,似乎是怪罪他大白日下說些不知羞恥的話,接著又扭頭看向跪在地上的那襲青衣,柔聲道:“棋詔叔叔?”

兩鬢斑白的曹長卿緩緩抬頭,淚眼朦朧。

記憶中,她還是那個曾被自己牽過手的小公主。

她真像她啊!

那一年他意氣風發,她哼著鄉音姍姍而來,二人在花園一隅偶遇,那道倩影,重重落在他心頭。

後來她成為皇后,他帶兵離京,可不曾想,一去便再無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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