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這是什麼？
人類？
好怪，再看一眼。
而後，從樹梢頂端側出半個身子，又瞟了一眼四之宮城天守閣內部場景的奴良滑瓢就與那傳說中的朔夜姬對上了視線。
嘶——
白髮白瞳，如雪如月，這麼鮮明的外形特徵確實是那個與夫君以恩愛聞名整個東部地區的朔夜姬君對吧。
散發的氣息確實是人類的味道，卻又不單單只是人類。
反倒是傳說中的“四之宮城”城主，雖然死去只剩下屍體，但散發的難聞的腐臭味讓同為異類的他也感到十足的不適。
是惡鬼啊……
衝著“往前數四百年往後數四百年都堪稱第一的真愛”傳聞而來，結果碰上夫妻雙方發生了一些無法調節的致命矛盾，奴良滑瓢一時之間也覺得有些尷尬。
【雪女雪麗：我是想和大將一起見證愛情，這是愛情？反詐中心瞭解一下？】
因為正在熱烈追求心上人奴良滑瓢的緣故，雪女雪麗對於朔夜姬與四之宮城城主那傳遍大半個本州島嶼的真愛傳說十分的嚮往，此次前來還想著要好好取取“戀愛經”。
看著眼前的場景，青田坊也忍不住瞪大了眼，支支吾吾一陣卻無言以對。
而後是明戀著奴良滑瓢的雪女，冰雪中幻化的精靈微挑眉眼，端的是一幅冷若冰霜的高冷模樣。
驚悚的氛圍因為奴良滑瓢等人的出現轉向了沙雕，相比於已經成為“死去的丈夫”的鬼舞辻無慘，觀眾們顯然更關注新出現的奴良滑瓢等妖。
“哈哈哈，大將，你看到那傳說中的朔夜姬了嗎？據說她的美貌足以媲美西國的那位凌月仙姬，將那死了四任老婆的四之宮城主迷的五迷三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
雪女雪麗：瞳孔地震.jpg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本來還在為屑老闆的離去而震驚傷感，但一轉頭看到奴良爺爺、雪女還有青坊主的表情，我差點沒繃住一口水噴出來，現在正在床上笑的打滾，我姐問我是不是有病：）】
但此時眼看著心上人也望著四之宮天守閣的方向怔愣住了表情，雪麗不免越發的好奇了起來。
且就這個尷尬的時候，還好巧不巧地被“普通人”朔夜姬抓包了。
“怎的？那位朔夜姬真的就那麼好看？連青田坊你個不解風情的傢伙也被對方驚豔到了？”
【嘶——就我在擔心朔夜老婆會不會被當作異端幹掉嗎？雖然我們都知道朔夜老婆吃的不是慘慘子的器官，而是四百餘年來積累在弱點器官上的本源之力，但爺爺不知道啊，有羽衣狐這個“前輩”在，朔夜該不會被爺爺劈了吧？】
朔夜也是這麼想的。
大大咧咧的青田坊[1]顯然是醉得不輕，搖頭晃腦從妖氣化作的雲霧上下來，從大將奴良滑瓢的背後探出半個碩大的腦袋。
【羽衣狐知道吧，人家還是個實打實的妖怪，吃的也是肝臟，我新老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笑——等等，我怎麼感覺這個操作莫名的熟悉？但我前任老婆是個男孩子來著，也不長這樣啊？】
於是飄起身，不待奴良滑瓢阻止，因為種族天賦懸浮於空中的雪麗也看到了四之宮城天守閣內尚未收拾妥當的殘局。
“這這這這……”
【滑頭鬼大將：活了這麼多年我什麼事兒沒見過？——看了看朔夜——滑頭鬼大將（搖搖頭）：抱歉，這我真沒見過。】
一眼望去，將為首青年的樣貌和彈幕上劃過的資訊收入眼中，結合小春率領的商隊所反饋的資訊，青年的情報瞬間在朔夜的腦海中湧現。
雖然沒有從奴良滑瓢的身上嗅到與丈夫“四之宮彥”身上類似的讓她垂涎的氣息，但駕馭著妖氣，被眾妖簇擁著踏月而至的青年顯然不是簡單的人物。
而後，四目相對的又多了一人。
更巧的是，乘著酒興踏歌而至的並不只是他一個人，還有奴良組的其他妖怪們。
在京都附近活躍著的大妖怪，種族是滑頭鬼——一種並不與人為怨的妖怪，因而滑頭鬼大將奴良滑瓢和他帶領著的妖怪部眾奴良組也是少有的不主動與人類結怨的妖怪眾。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奴良組的妖怪們不強，事實上，能在武德充沛的戰國妖怪群體中闖出“大將”的名頭，率領著奴良組妖怪們“離經叛道”瀟灑人間還不被找麻煩，依扙的可是用拳頭打出來威名。
縱使都是大妖怪級別，滑頭鬼大將、犬大將、凌月仙姬、龍骨精大將、酒吞童子、茨木童子等與飛天蜈蚣、百目鬼、夜叉妖、人面樹之流之間的差距簡直比人和妖都大。
現階段，大機率是打不過的。
衡量了一番自己與奴良滑瓢之間的戰鬥力差距，姬野真司倒是有些躍躍欲試，但繼國朔夜可不行呢，病弱無害的姬君怎麼能粗魯的擼袖子揍人？
於是抱著在夢境中笑著死去的丈夫的頭，有著媲美月華之容的白髮姬君遙遙看向樹梢枝頭，看向被妖氣化作的雲霧遮擋大部分身形的妖怪們，忽而微微一笑，柔和的眉目間不帶有一絲戾氣，滿是作為城池主人的大氣和端莊：“諸君，既然都到了天守閣外面，不進來小酌一杯豈不是顯得我們四之宮城有失待客之道？”
明明是凡人之身，面對眾妖依舊風度出眾神色坦然，如果不看那被她抱在懷裡的惡鬼屍體，便是奴良組妖怪們中對人類態度最為惡劣的牛鬼，也要讚歎一句真是優秀的人類。
嗯……也不能這麼說，起碼一邊微笑說著邀請的話語，一邊輕柔撫摸死去丈夫身軀的朔夜姬帶給妖怪們的印象，除了風姿綽約外，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和驚悚。
總之，面對朔夜姬的邀約，跟隨在奴良滑瓢身邊，剛剛結束完上一場宴會的奴良組妖怪們來到四之宮城的天守閣中，在朔夜姬這位新任掌權者的招待下開始了今晚的第二場宴會。
對月飲酒，伴舞高歌，擁有遠超人類力量和壽命的妖怪們彷彿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人，雖然因為和朔夜姬的初見過於有震撼力而導致小妖怪們對其畏懼疏遠，但天守閣儲存的美酒一入腹腔，這些奴良滑瓢率領下坦率而又熱情的小妖怪們便放開鬧了起來。
將“四之宮彥”被掏空的軀體安置到臥房，成功繼承了第一任丈夫遺產的美貌少女落座於酒席之上，單從外貌神態來講，冷靜的有些過分，絲毫沒有被目睹“殺夫現場”的慌亂無措。
這反倒使奴良滑瓢來了興趣。
“吾等本是仰慕朔夜姬與四之宮城主的恩愛美名，方才從丹波駕雲來到信濃國，沒想到竟無意間撞見了朔夜姬與四之宮城主的這番場面呢……”
輕捻盛著四之宮家珍藏好酒的酒杯，奴良滑瓢挑著眉，主動開啟話題。
“這倒是讓奴良大將見笑了。”
奴良滑瓢看破不說破，朔夜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迅速進入劇本演繹的狀態之中，從相遇開始便冷清平淡的眼神洩出幾分涼薄的無奈和悵然：“一開始嫁給彥大人……也就是夫君的時候，妾身也沒想過我們兩人之間的關係會淪落到現在這副局面……”
“可是，當與我同床共枕的丈夫被非人的惡鬼取代，那麼它就不再是我的丈夫了，吃人的惡鬼又怎麼會懂得人類的愛呢？”
少女並沒有哭泣，只是垂眸怔怔地看向手中的酒杯，但濃烈到彷彿要將她與世界隔絕的悲哀之感卻讓注意到她的每一個妖都能清楚的感知到。
正在主動追求心上人的雪麗帶入自己想了想，不禁感同身受的點點頭。
如果有一天發現奴良大人被亂七八糟的妖怪奪舍，那麼即便依舊是奴良大人的外殼，也不再是她喜歡的大將了。
奴良滑瓢本能性地意識到有什麼不對，但少女低沉的訴說已經從一見鍾情的懵懂初見過渡到弒夫前夜的果決信念。
“……與其讓那惡鬼以夫君之名為禍四之宮城，倒不如由放不下夫君的妾身親手來做這個了結，也算是有始有終。”
冷靜、果敢、聰明而堅強……這分明就是他最欣賞的那類異性的型別嘛。
更別說眼前的少女從頭到尾面對妖怪們也沒有露出分毫的異色，還素來有著仁德善良的名聲——唔，雖然與之齊名的“神仙眷侶”傳聞已經被證偽，但為什麼……
奴良滑瓢摸摸自己的胸口，神色坦蕩中略帶好奇。
完全沒有那種悸動的想法呀。
為什麼呢？
一定是因為他敬佩朔夜姬的為人，因而完全無法產生旖旎念頭的原因吧～
在朔夜姬簡短概述自己所作所為與傳言大相徑庭的緣故以後，滑頭鬼大將主動舉起酒杯，興致所至，他爽朗道：“雖說已經錯失見證姬君你與四之宮城主真情的機會，但得以結識以凡人之身弒殺惡鬼為夫報仇的奇人，也算是我們漫長妖生中值得記憶的難得瞬間之一了。”
酒杯碰撞，有了大將的帶頭，下座處的小妖怪們如模有樣的舉杯問好。
奴良滑瓢盤腿坐在榻榻米上，單手支著側臉，好奇的問道：“四之宮城一城之主被惡鬼佔據身軀，神宮那邊就沒有給出過說法嗎？”
雖說奴良組的小妖們在他的妖氣庇護下怡然自樂，但這並不意味著四之宮城的神社結界出了問題，事實上，如果不是他出手為小妖怪們分擔了結界威壓，這裡的小妖怪一大半都會受到結界的影響，連腰都直不起來。
“誰知道呢？”
她還就真的知道。
漫不經心的撥弄著盤中擺盤用的幹蓮子，提及出雲神宮在四之宮城裡的神社，白髮姬君神色淡漠且疏離：“據說那位流淌著天皇血脈的瀧夜叉姬雖已經墮入妖鬼，但出入京都結界已然如同常人——神明血脈向來優躍，或許那位侵佔了我丈夫身軀的惡鬼也有相當不凡的來歷呢？”
平淡地說出這番無奈至極的話語，一直以病弱但堅強形象示人的姬君不經意的示弱，越發凸顯深邃傷感之情，就連喧鬧的宴會氛圍都不由得一滯。
這個時候或許該由我說些什麼緩和一下氣氛？
最先提出問題的奴良滑瓢後知後覺，正準說話，卻見年歲不大的少女自己先撲哧一笑：“雖說神宮向來不將吾等小城之民放在眼裡，但他們在吾等眼也沒那麼重要，這不，妾身宴請諸位通宵達旦暢飲一番，不也是將一個響亮的巴掌糊在它們臉上？就這點來說，反倒是妾身，需要感謝各位了。”
和煦的笑容重新浮上少女的臉頰，情緒大起大落間，越發映襯得白髮姬君坦率灑脫好似天上人，讓坐在奴良滑瓢身邊的青坊主和牛鬼不自覺地偏過頭去，不敢與之對視。
明明只是個凡人……縱使用某種手法殺死了披著人皮的惡鬼，但沒有靈力的人類在妖怪面的面前就如同羊羔之於人。
可為何，直視這位蒼白華美的朔夜姬，卻讓身為大妖怪的他們產生了冒犯的想法？
青坊主與牛鬼的舉動並沒有引起奴良滑瓢的在意，生性風流灑脫的他倒是十分欣賞朔夜姬這番“小心思”，笑著肯定道：“看來朔夜姬已經最好了應付神社的方法？有什麼是我們能幫得上忙的嗎？這是我個人名義的約定。”
對於欣賞之人，他想來是不吝於幫助。
壽數和身形都相當單薄的白髮姬君卻搖搖頭，毫不猶豫推脫了妖怪大將的承諾：“應付的方法自然是早就準備妥當，但幫忙的話，大可不必，妾身想要的東西大將給不了呢～”
“哦，是什麼？”
越是遮掩反倒越讓他好奇，作為統領著中部地區大部分妖怪的大將，還有什麼東西是他給不了的呢？
奴良滑瓢的好勝心給激起來了。
在滿足人or非人的期待這方面，姬野真司從未叫人失望過。
幾乎是在奴良滑瓢主動問起的瞬間，系統48便已經暗道不好，但還是晚了。
奴良組熱鬧的妖怪宴會上，形似天上之人的少女唇瓣微動，似乎是飲酒過多，她的眼神變得迷濛而縹緲，聲音也飄忽不定。
奴良滑瓢聽到她說。
“大將願意成為妾身的夫君嗎？”
抱歉，唯獨這個，他還真給不了。
後背不知何時起驟然升起刺骨的涼意，微醺的酒意瞬間消退，滑頭鬼大將生平頭一次差點被口中酒液嗆到，苦笑道：“看來確實是我大放厥詞了，雖說四之宮城主亡故以後，這裡也不再是適合您停留的地方，但我對姬君您可完全沒有冒犯的想法呢。”
滑頭鬼大將敗退而歸，抬頭對上少女玩味打趣的神色，方才明白自己竟被作弄到了，不由搖頭笑道：“這倒是我先輸了。”
話雖這麼說，但直覺告訴奴良滑瓢，朔夜姬的那句話並非只是玩笑話。
因而，當離開信濃國已過三月，夏日荷花亭亭玉立正是吃河鮮的好時節的時候，聽到由風鐮傳遞而來的訊息，奴良滑瓢竟絲毫不感到驚訝。
不就是朔夜姬帶著一整個四之宮城嫁入人見城，成為人見城的城主夫人，與人見陰刀共治兩城嗎？
朔夜姬的話，倒也正常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