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高空墜落傷的患者，是從四樓跳下去的，家裡不想住院。”袁立含含糊糊的解釋道。
鄭仁心中一動，跳樓、不想住院，這兩個關鍵詞聯絡起來，他想到了幾種可能性。
“是因為保險？”鄭仁小聲問到。
王總很是感慨與欽佩。
醫療技術是醫療技術，而剛剛袁醫生說的事兒，就是另外一個位面的事情了。
他在帝都，很少接觸保險的事兒。住912醫院，預先交的押金是5萬。換句話說，不交5萬塊錢，連院都住不進去。
至於患者能不能報銷，不在王總考慮的範圍之內了。
但海城的情況就完全不同。
在這兒看病，能不能報銷，絕對是患者家屬選擇在哪住院、選擇什麼樣的治療方式的一個重大的考慮因素。
但鄭老闆一搭眼就知道是因為保險的事兒，這到底是什麼鬼？王總也意識到了問題。
袁立楞了一下，點了點頭。
鄭仁微笑，“你們接著聊。”
說完，和王總繼續往前走。
“鄭老闆，這是怎麼了？”王總詢問到。
“跳樓，屬於自殺，保險不給報銷的。”鄭仁道，“沒有保險，骨科的很多鋼板都用不了。要是用國產的便宜鋼板，傷者大多都在下肢，以後要承重，鋼板有可能會折。”
“……”
“這在以後，都是醫療風險。所以急診科要是收這樣的患者上去，不是很急，又不能報銷，骨科醫生會很不高興。要是特別急的，倒也不會。
但袁醫生不是說了麼，四樓跳下來的，估計傷不是很重，有小腿骨折，或者粗隆間骨折、股骨幹骨折都說不定。”
“這些，只要沒開放，都不是什麼大事。所以換一家醫院，和醫生說是不小心摔的，也就糊弄過去了。”
“呃……這麼做真的好麼？”王總一直在全國最頂尖的大型三甲醫院當醫生，來海城幾個月了，手術沒少做，但這種很隱晦的小心思卻沒有掌握。
“我也不知道好不好，甚至說的嚴重點，這屬於騙保。”鄭仁很平淡的說到：“但畢竟是給人治病，總要比那些社群小醫院，每天套保變現好。海城社群小醫院，住院不花錢，還每天發錢。”
“發錢？這麼厲害？”
“嗯。”鄭仁一邊走，一邊點了點頭，“我聽人說起過，一天一百左右，大概是這個價錢。掛床開藥，院方拿著去出賣，這是套保的一種。還有很多方式，都能做。醫保大額虧空，並不在於三甲醫院，而在社群。”
“這不是……”王總義憤填膺。
“冷靜，基層麼，都這樣。管的嚴點，就收斂點。管的鬆了，就抓緊時間開藥。”鄭仁笑笑，“大家都有好處的事兒，誰都不會去多事兒。其實吧，說是大家都有好處，到最後所有人都沒好處。可是要怎麼做，誰知道呢。”
鄭仁擺出一副只是醫生，只負責看病、手術的態度，這種事兒不歸他管，他也管不著的態度。
王總有些唏噓，下面的漏洞這麼多啊，從前自己就不知道。
走到搶救室門口，鄭仁張望了一眼。
身子微微一僵，馬上快步走進搶救室。
搶救室裡有護士在忙碌著，患者躺在搶救床上，心電監護顯示出來的數字還很平穩。
鄭仁快步走進去，引起了護士的注意。
她轉頭，驚喜道：“鄭總，你回來了。”
不過驚喜只是一瞬間，當小護士看鄭仁身後，隨即陷入無邊的失望之中。
鄭仁知道，真正能讓小護士驚喜的人是蘇雲。那貨，現在也不知道和常悅喝沒喝完。
點了點頭，鄭仁來到患者身邊，一伸手，道：“聽診器。”
王總有些疑惑，從白服兜裡掏出魚躍聽診器，交給鄭仁。患者血壓150\/100毫米汞柱，心率102次\/分，呼吸28次\/分，血氧飽和度98%。
心電示波為竇性心律，這是一個急診患者，卻又不是重症患者。
患者的傷處和鄭仁判斷的一樣，在小腿，王總估計是脛腓骨骨折。只是骨折的有些嚴重，左側小腿充血水腫，面板有些發亮。
骨筋膜室綜合徵，很明顯，很簡單就能辨認出來。
這個患者要是王總處理，既不會像袁立那樣和患者家屬講醫保的事情，也不會像鄭仁這樣用聽診器聽腹腔……
鄭老闆聽腹腔幹個毛線？這特麼不是扯淡麼？
生命體徵平穩，估計腹腔臟器沒事兒，要不然袁立也不會悠閒的和患者家屬說醫保的事情。
退一萬步講，就算是有事兒，也不應該聽診啊。
“床頭B超，打電話，馬上！”鄭仁沉聲說到，一瞬間，他已經重新回到海城市一院急診科住院總的角色裡，“硝普鈉，降壓，高壓保持在120以下。”
小護士怔了一下，雖然鄭仁走了小半年，但積威猶在，身體本能是服從，而不是質疑。
她連忙喊人去打電話，而她自己抓緊時間加藥。
“鄭老闆？”
“懷疑胸主、腹主動脈有撕裂。”鄭仁直接給出診斷，“去叫袁立進來。”
鄭仁剛剛看了一眼搶救室，鮮紅的系統面板背景顏色把他吸引了進來。系統診斷，嚴重的讓鄭仁不敢耽誤時間。
聽診，只是一種方式，很少有人用。因為患者比較瘦，使勁壓聽診器，能聽到主動脈的血流聲音。但雜音特別多，真正的診斷並不是這麼做的。
這只是鄭仁逆行推斷的一種方式，別人可學不來。
“……”王總詫異的看著鄭仁，又看了看患者，很是無語。這都哪跟哪？
不過P-J綜合徵的患者診療經驗告訴王總，一定要服從。
他連忙快步走到門口，把袁立叫了進來。
袁立有點不高興，他那面剛和患者家屬隱晦的說完事情，而且自己說的語焉不詳，卻又讓患者家屬明白該怎麼做。這需要很深的功力，他自己有些得意。
下一步工作，就是要籤一個出現一切後果自行負責的字，然後由120急救車送到市裡另外一家醫院去進行診治。
在袁立看來，只是骨折而已，哪家醫院不是治？
鄭仁這貨，是回來找自己麻煩的麼？！他有些憤怒了。
……
……
注：這是10年接的一個患者。我的水平不高，看胸部CT，沒找出來夾層。解釋一句，剛開始的夾層動脈瘤，也比較難分辨。只是心裡有疑惑，家裡要走，我硬壓著等到第二天天亮，聯絡急診血管CT重建。
最後確診夾層，直接去ICU了。後面的事情，也是真事兒，人活了，但花了很多錢，家裡吵的一塌糊塗。出院的時候，他愛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對，惡狠狠的那種。
不過，就這樣吧，微笑。
再說句閒話，我的體質是屬於比較吸引夾層動脈瘤的體質。肋骨骨折合併主動脈夾層的患者，科室十幾年來了8個，都是我值班來的。
這個，很是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