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嫗一路看一路咂嘴讚歎,也不知唸了多少句“我的天爺”,完全被眼前的景物給震住了,便連阿葵此時也忘了說話,只痴痴地望著這一院梨香花影,神情恍惚。

馬車直駛至垂花門處方才停下,整整走了有半盞茶的功夫,由此可見這院子闊大。

秦素下得車來,卻見鍾景仁父子也都下了車。

此處已是內宅後院,鍾景仁他們自不好再往裡去,秦素便在院門前向鍾景仁致謝:“這一路多謝舅父照拂,阿素感激不盡.”

說起來,由五十里埔開始,鍾景仁便嚴格按照秦素給的所謂吉時安排行程,路上沒出半點紕漏。

此時見秦素道謝,他心中又是一番感慨,便和聲語道:“你也辛苦了,說起來舅父還是託了你的福。

如今總算離家不遠,今晚便先在此留宿一宵吧,待明朝午時之前,你便能見到你母親和祖母她們了.”

“是啊六表妹,今晚好生歇一歇,這岸上總比水上休息得鬆快.”

鍾大郎也湊過來說道。

一旁的鐘二郎撇了撇嘴,上前扯了他一把,又對秦素笑道:“六表姊安歇罷.”

又對鍾大郎道:“長兄,我們也快些去前頭安置,好些事還要長兄幫著父親處置呢,莫要在此擾了表姊清靜.”

這話說得可比鍾大郎得體多了,鍾景仁的面上便有了些笑意,撫須道:“正是此話.”

語罷他便又轉向秦素,溫言道:“六娘只管安心住著便是,有什麼事情便叫李嫗往前頭傳話,我已經使了個小廝守著垂花門,一有訊息我會立刻知曉,有什麼事舅父都會幫著你解決的.”

秦素笑著致謝道:“舅父錯愛,阿素受之有愧.”

鍾景仁笑著擺了擺手,便領著兩個兒子走了,秦素立在垂花門邊,直到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白花綠樹間,方才轉進了院門。

後院的格局比之前院略小,卻也零零散散地有好幾間院子,秦素住的,便是最精緻的“片葉居”。

跨進片葉居的院門時,秦素還在想,這所院子的得名,該不會是秦世章遊歷花叢偶有所得,以“片葉不沾身”自居罷。

入得門來,處處潔淨,這所精緻的小院兒已經被董涼提前叫人清掃過了,一應被褥等物都是全新的,連陶案上的供瓶裡也插上了幾枝淺綠的柳條,盈盈翠嫩嵌在雪洞般的牆壁間,仿若畫作天成。

到得此處,李嫗與阿葵等人便都忙碌起來,又要安排各人住處、又要安排飯食沐浴等事,秦素反倒成了最清閒的一個。

見一眾僕役忙得手腳不歇,秦素便向阿忍遞了個眼色,復又笑道:“坐了這麼久的船,我這腿腳也有些發飄,阿忍陪我去外頭散一散,等晚食再回來.”

這院中以她為大,眾人自是喏喏應是,秦素便帶著阿忍出了屋,沿著一段窄窄的迴廊往小花園而去。

天色漸暗,花園的泥地上落了些白花瓣,風裡有潮溼的花香。

走在碎石鋪就的小徑上,秦素折了根柳條兒在手上,一面把玩一面便對阿忍輕聲道:“今日晚間,我想請你去何家探一探.”

阿忍微微一頓,旋即垂首應是,停了片刻又問:“那晚上女郎的安排……”“照舊不變,有阿臻在,應是無事.”

秦素淡聲說道,拿著柳條迎光去看那上頭嫩綠的新芽,“我只有這一晚的時間拜祭生母,往後只怕不得有空閒,便是有了空閒,我家人也不會同意我這樣做,畢竟我是外室所出,生母微賤,祭之有違族訓.”

她眉眼不動,語氣平淡而涼,就像在說著旁人的事。

阿忍聞言,面上倒有了些許動容,想了想,柔聲勸道:“女郎不必傷懷,往後若想回來拜祭,自有機會,有我與阿臻他們幾個在,想必也不會驚動旁人.”

她與阿臻都是高來高去的武人,帶一個秦素潛回平城拜祭生母,也並非做不到。

秦素知道她是好心,聞言只淡淡地笑。

兩個人在園中又仔細地商量了幾句,確定了一應事宜,便回到了片葉居。

天很快便完全地黑了下來,所幸沒再下雨,滿天烏雲遮住了星月,空氣裡蘊著涼涼的水意。

眾人自上京來到平城,這一路實可謂舟車勞頓,人人力盡神疲,是夜不過是草草用了一頓晚食,便一早睡下了。

尚未至亥正,整個前院內宅皆已是再無聲息,便連看院子的敲更之人,亦像是受到了這種疲憊的傳染,睡倒在角門旁的小屋中,鼾聲陣陣。

當秦素踩著軟底布履跨出院門時,片葉居內外已是一片岑寂。

她在院門前站了一會,抬頭看了看天。

天空仍舊是烏沉沉的一片濃黑,不見半點光亮,廊簷下的燭火在夜色中氤氳出一團微弱的黃暈,燈籠上那個斗大的“秦”字,被明滅的燭火映得忽隱忽顯。

“像是起霧了.”

一旁傳來阿臻極輕的語聲。

“南方的天氣,委實難測.”

阿忍也跟著說道,語罷,緊了緊袖口的輕弩。

她與阿臻此時皆是一身夜行打扮,阿忍的面上還覆著布巾,只露出了一雙眉眼。

“小心些.”

秦素悄聲叮囑她道,“何府如今應有官署兵衛把守,此外街巷兵衛也頗多,適才你也聽我姑父說過,宵禁極嚴。

路上若情形不對,你便回來.”

阿忍點了點頭:“女郎放心。

此前馬車路過何府時,我已經暗自觀察過了,何府守衛之人雖眾,卻也並非無機可乘。

至於尋街的兵衛,則更是容易應付.”

秦素知道她武技高強,比那天那個疤面男子也不遑多讓,聞言便頷首,又加重了語氣道:“能細搜便細搜,重點還在鳳印上,還有公文、書信等物,若有也皆拿來.”

她還是懷疑此事是“無名氏”所為,所以把重點放在了鳳印之上。

“是,女郎.”

阿忍利落地叉手應是,旋即便一個轉身,身影如風,消失進了夜色中,須臾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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