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此番的考量,歸根結底,還是她對秦家的一番眷顧。

“六妹……殿下,”秦彥婉有些哽咽地說道,拿錦巾按住了眼角,語聲微咽:“殿下這般說,我這心裡……委實……不好受.”

話音未了,眼淚已然滑下了她的面龐。

她不哭還好,這一哭,秦彥貞與秦彥棠的眼圈兒,也皆跟著泛了紅。

曾經的姊妹親人,如今卻成了公主與秦家女郎,那種感受,實是一言難盡。

秦素此時亦是鼻尖微酸,不過她的面上卻仍舊掛著笑,上前拉著秦彥婉的衣袖,語聲輕細:“二孃可莫要如此。

知道的當你是歡喜的,那不知道的,還當我耍脾氣欺負你們了呢,我這個壞公主的名聲可就要傳出去了.”

聽了這話,秦彥婉不由又要笑,然那眼淚卻還往下流著,她便拿錦巾向秦素手上一拍,嗔道:“偏你會說這些怪話.”

說著到底撐不住,笑了出來。

秦素便又將那花箋往前推了推,含笑道:“這花箋且先收著吧,此事也不必聲張,到了日子,我自會叫人知會你們的.”

看著她切切的眼眸,秦彥婉的眼眶又紅了,忙拿錦巾按著,語聲含混地道:“殿下其實大可不必如此,此舉卻是與我們生份了。

你我好歹也曾姊妹一場,殿下就來瞧瞧我們,我們便歡喜了,又何必……”她說著又有點說不下去了,心中十分酸楚,不由又想起了彼時一家姊妹說笑談天的模樣,那個時候,這個六妹妹也總是這樣,說起話來總是能引人發笑。

這一年多來,秦氏屢遭變故,家中兄弟姊妹漸已星散:秦彥雅在家廟靜修,鎮日裡與青燈古佛為伴,幾乎是從秦家絕了跡;秦彥梨慘死;秦彥柏不知所蹤;大房俞氏一家又幾乎與青州秦府斷了往來。

還有鍾家,如今也隱有不再甘願為秦家趨策之意。

秦家原本的窯廠如今幾乎都關了,而鍾景仁一手開拓的漕運卻正在興起,這讓鍾家從單純地為秦家打理錢財,慢慢轉變成了兩姓合作,鍾家也藉機開啟了屬於他們自己的財路。

縱然秦彥婉相信,如今秦氏沉痾已去,秦彥昭等子弟俱皆有出息,往後必將變得更好,可每每回顧前塵,卻也不免叫人心酸。

她將巾子按住眼角,淚流不止,一時間竟是無法言聲。

見她如此,秦素忙笑著擺手道:“你可莫要這樣說。

我便是怕與你們生份了,這才沒敢叫別人轉送,而是由我自己過來了一趟.”

言及此,她語聲微頓,停了片刻又續道:“在你們的面前,我仍舊是我。

縱使身份有所不同,我這個人卻是沒有半點變化的。

這花箋在你們看來是很重的大禮,可在我心裡,卻及不上你們對我的情誼之萬一.”

說著她便抬起頭來,目視著秦彥婉,面上滿是真摯的切盼:“我的話都說到這裡了,二孃若是再推辭,我這心裡才真的不好受.”

語至此時,秦素終不免微紅了眼眶,腦海中不住回思的,卻是當年情景:初回秦府時,為開辦族學,她孤身於德暉堂前痛陳利弊,是秦彥婉與秦彥貞雙雙站了出來,為她張勢;菀芳園中,霍亭淑欺秦氏無人,以言語譏諷,又是秦彥貞第一個站了出來,擋在了秦素身前,接下了所有惡名;當秦素帶人回府挖開秦氏秘密、大鬧德暉堂時,也是秦彥貞與秦彥婉二人,數次替秦素求情,而秦彥貞更是直言以對,在事後不惜頂撞太夫人,與秦彥柏當堂對質,為了秦素的未來而一力抗爭。

或許於旁人而言,這些微幫助根本不值一提。

可秦素卻知道,在孤立無援的境地中,便是有人輕輕地問一聲“你可安好”,那也是莫大的安慰,更何況在滿府冷眼之中,唯有這姊妹幾人,始終站在秦素的身邊,護著她這個東院的小妹妹。

於秦素而言,這世上最大的恩情,便是這四面楚歌之中的一番迴護。

再者說,她終究是欠了秦彥婉的。

那個在異國的星空下漸漸遠去的背影,是她前世最溫暖的回憶,便是為了這一些些的溫暖,她也希望她們過得好。

她或許是個記仇的人,但同樣地,她也絕不會忘記別人對自己的好;她或許對所有人都不夠好,但至少對秦彥婉她們,她是想要示以好意的。

她只希望,她的這一番情意,能夠被秦彥婉她們感知到。

望著眼前這張親切而明豔的臉龐,秦彥婉欲言又止,最後,終是無聲一嘆。

到了這個時候,她已然徹底明白了秦素的心意。

秦素的確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對她們好,而並非挾公主之威前來炫耀的。

身居高位,卻依然對當年舊識一腔誠摯,不因身份的變化而有不同,甚至為了讓姊妹們收下心意,不惜大費周張親自出宮跑了一趟。

所謂赤子之心,秦素此刻的表現,算是詮釋到了極致。

“既如此,二姊便收著罷.”

秦彥貞拭了拭眼角,笑中帶淚地說了一句。

秦彥棠雖沒說話,然看向秦彥婉的神情亦是默許的。

秦素的態度如此真誠,若是堅拒不受,不免叫人寒心。

秦彥婉聞言,遲疑了一會,終是將那花箋與玉珮一同拿了起來,起身向秦素躬了躬身,哽咽道:“如此,謝過殿下.”

秦素立時笑靨如花,直令整個房間都亮堂了幾分。

“這樣就對了.”

她笑著說道,又故意皺眉:“你是不知道的,我開始時是有多麼地忐忑,就怕你們不肯收。

我可是連撒潑打滾的招數都備下了呢.”

眾人聞言俱是笑了起來,秦彥婉便笑著拿手去點秦素:“瞧瞧你,這都快及笄了,還是這樣頑皮.”

這溫柔的語聲,喚起了秦素的回憶。

在那極短的一剎,她幾乎有些恍惚起來。

曾幾何時,她也曾這樣與姊妹們歡言談笑,迎著風、對著月,賞四時花、觀天地色,俯仰便是幾許春秋。

而此刻,她要見到她們,卻要花費許多心思,用掉無數心機手段,才能得來與她們的一晤。

分明便是親骨肉,卻不敢相認,箇中滋味,委實令人愁腸百轉、難以消解。

這悵惘的情緒,直到坐在回程的馬車上,仍舊鬱郁滿懷。

秦素倚向車窗,掀開竹簾的一角,回首看去。

微斜的日影下,秦彥婉、秦彥貞與秦彥棠皆立在門邊,遙遙地望著馬車離開的方向,輕揮著手裡的錦巾。

未幾時,那錦巾落下,卻是落在了腮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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