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擎護送霍夫人等平安到京時已是楊肅登基的前兩日,一路上他與霍泱霍淇也已經相當熟絡。

長纓大婚臨近,他少不得幫著忙前忙後,他是把自己當作長纓孃家人的,霍泱算半個婆家人,這層關係似乎又更加親密起來。

作為新皇的養父母,霍家自然少不了封賞,楊肅要賜霍明翟郡王級的封號,霍明翟再三推辭不受。

東陽伯曾勸說他至少接受個低階的封號,別拒了皇上美意,他卻道那還不如不受,既為養父,皇上卻只賜個低階赦封,那不是留著話柄讓世人責怪皇上不孝麼?

他也不是不想光耀門楣,但是覺得撫養皇子為皇室延續子嗣做點事情是為民之本份,不值得大肆宣揚。

家裡兩個兒子也還爭氣,霍泱上屆都已經考過了舉人,兩人當年看大哥武藝精湛,也跟著一道學過把式,尤其霍淇對武學有著濃厚興致,來日從軍為國效勞也是指日可待。

再不濟,子承父業當皇商也沒有什麼不好,至少錢花不完。

旁人一聽,便不好再勸了,但看楊肅心裡並不痛快,只好又跑來勸說至少搬到京師讓皇上日常走動走動儘儘心意。

霍明翟這倒是沒推託,夫人謝氏終是拉扯著楊肅長大的,有割不斷的母子情份,反正霍家也大把鋪子在京畿,住哪裡不是住。

於是楊肅好歹心情好了起來,近日新賜了座大宅子,正著了工匠修繕,不日便可搬進去。

日間少擎約著霍泱在桂花衚衕附近的酒樓吃飯,出來時他眼尖,看到街對面垂首走過的一雙主僕。

“如姐兒!”

他喊道。

榮璧如停下看過來。

少擎喊上霍泱一道走過去,打量她兩眼道:“榮叔最近怎麼樣?我有些日子沒去看他了.”

榮璧如道:“還是那樣.”

少擎被她的沉悶弄得頓了一下,轉而問她:“你這是去哪兒?怎麼沒坐車?”

“就去前邊,不遠.”

榮璧如看了眼他身邊的霍泱。

少擎只覺沒什麼話說了,道:“這位是霍家大公子。

我沒什麼事了,你去吧,當心點.”

她跟霍泱施了個禮,走了。

霍泱目送了她一段,問少擎:“這位難道是大將軍府上的小姐?”

“就是榮叔的女兒.”

少擎嘆氣,“也是個招人疼的孩子.”

跟著長纓在軍營裡呆了幾年,少擎總覺得自己已經是很多人的大哥了,雖然他才剛滿十七。

霍泱望著他笑了一下。

榮璧如走進桂花衚衕,來到沈府門前。

沈家的門額已經換上了“承恩公府”的牌子,因為長纓的父親往上三代被追封為承恩公,如今大同沈家老宅正在改建,沈家墓園也在修造並重新築碑。

自然桂花衚衕這裡的宅子也配不上皇后的身份了,如今兩邊都在擴建,趕在大婚之前造完當然是不可能,但門楣排場卻是得趕出來的。

聽說馮少擎就是在負責這件事。

榮璧如看了看一目數十丈的承恩公府,在門口停下來。

距離榮胤受傷已經有兩個多月了。

宮闈生變的最初,於她而言是榮胤隨著太監進宮的那日。

榮安在大門下問她為何不喚聲父親,她倔強地掉頭進了屋。

當時她認為他不配,她心目中的父親不是那樣的。

他既不像祖父那樣關切兒女的長進,也不像大伯那樣操心兒女的起居,更不像三叔那樣會帶著兒女玩耍,從小到大,他除了給她優渥的生活,給她請優秀的師長,什麼都給,就是沒有期許和親近。

他就像是她不存在似的,也更別提後來他在她和俞氏之間起磨擦的時候他的表現!

他不配。

她始終堅定地這麼認為。

可是那天夜裡,京師出大事,她看到祖父匆匆出去,天亮後帶著渾身血汙的他回來,她繃了一夜的心,噔地就斷了!

——不管怎麼說,他再可惡再失職,母親已經不在了,他若也走了——他本身都已經很失職了,怎麼能還撇下她走了呢?他連給她當個掛名父親都不能了嗎?

她真是恨他。

可是心裡又痛得很。

看著他掙扎在生死線上吧,她手掌心都不知道摳破了幾回。

她看著他日漸地瘦下去,乾巴巴地又沒有血色,變得一點也不好看,也不迷人了,一點也配不上她印象中美麗溫婉的母親。

可她又常常半夜間醒來,赤著腳下地去隔壁探他的氣息是不是還在。

她記得小時候,她也是常常被他抱在膝上喂點心吃的。

溫聲細語,比母親還要有耐心。

母親過世後,他就常常對著她沉默,也喂她吃飯,牽著她去街頭看雜耍,但是不笑了。

後來他去了殺敵,回來後有了俞氏,他好像就再也沒有抱過她。

原先以為他喜新厭舊疼的是衍哥兒,可是衍哥兒他也很少抱,甚至都送到老宅拜託祖父教養,這麼一比,被他放在跟前養著的自己似乎還要算好一些——她自嘲地想。

這樣寡情的男人,到底有什麼好值得女人喜歡的呢?

穆秀秀還為他生孩子,要是她,出了榮家就把孩子給落掉了!

“大姑娘?您怎麼在這兒!”

門內出來的如意驚訝地喚起來。

榮璧如回神,清了下嗓子:“我,我路過.”

如意疑惑地望著她。

正要請她進來,她倒是又說起來:“夫人在麼?”

秀秀的赦封下來,稱呼便要跟著改了。

秀秀在整理孩子衣裳,聽說她來了也是頗感意外。

迎到廊下,果見她帶著丫鬟,一身素衣地進來了。

榮璧如目光落在她肚子上。

秀秀有些許不自在。

榮胤三個孩子都不同母,榮璧如經歷的最多,她也許心裡會硌應這個孩子吧?

“梁鳳有沒有說男孩女孩兒?”

榮璧如卻問。

秀秀對她如此熟絡地稱呼梁鳳稍感訝異,但也只是一閃而過。

她道:“沒告訴我,只說是挺壯實的.”

榮璧如點點頭,隨著她進了門。

秀秀望著她身上素服,攥緊了絹子:“你父親……”

話卻說不完,不知道在怕什麼。

榮璧如望著她:“你還念著他嗎?”

秀秀臉色發白。

榮璧如默語,從丫鬟手裡接過包袱。

“我做了些槐花餅,給你嚐嚐.”

她頓一下,又道:“是他在信裡讓我做了送來的,說你喜歡吃.”

秀秀紅暈又迅速回到臉上。

她拿起餅來,欣喜地看了一眼她。

榮璧如別開臉望著門外。

她自幼學女紅學烹飪,都是拜的好師父,手藝自然是好的。

但她嘗過,覺得這餅也沒那麼好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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