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蓬直到夜幕降臨才伴著忙完的楊肅回到府裡。
“明日進殿的時候你也要記得走我身側.”
將退出殿時楊肅忽然喚住他,“日後親軍十二衛總指揮使的差事,就你來擔著,你來給我守著宮門.”
謝蓬頓在門下,回身道:“這差事可不輕.”
“我要你幫我辦的事情,有哪件是輕麼?”
楊肅道,說著又走過來:“還記得當年泰山腳下你逼著我叫你哥的事兒麼?”
謝蓬笑了下。
楊肅也笑:“咱倆是不打不相識.”
說完他斂色,又嘆喟道:“說起來這些年若沒有你,我也不可能走的這麼順利。
“謝先生花多年工夫把你教導成材,你不管是入仕還是從軍,如今也定然混得風生水起,結果卻被我所用,我怎麼能虧待你?”
謝蓬望著窗外,沒有說話。
“說到這裡我也有點想他們了.”
楊肅也望著窗外。
“什麼時候大家再見見面才好.”
窗外有月色,淡淡地一片。
謝蓬收回目光道:“早點歇著吧,明日還要忙.”
楊肅點頭,喚了人進來侍候更衣。
謝蓬跨出承運殿,抬頭望了望天空,天上有星子,鋪在幽藍天幕上,格外閃亮。
他看了會兒,才移步去東邊。
王府人少,又無女眷,東配殿的毓慶宮,是他的住處。
扈從們已經將屋裡點起燈,水也已經放好了,他雖然一直都對楊肅的兒女情長不以為然,但也不能不承認,他是個相當細心的人。
他很擅於對自己認可的人好,也從不會讓人有被辜負的感覺。
這樣的人,好像也讓人苛責不起來。
他除去上衣,身勢頓了頓,而後走到鏡前,抬手摸上左臂內側。
一隻清晰的三叉戟烙印嵌在皮肉上,他的手在上方停留了一會兒,然後雙手撐著桌沿,傾身望著鏡中的自己。
他的身後是深幽的夜色,燭光卻將他整張臉照得分明。
半晌,他垂下頭,離開鏡子,緩步走出門口。
屋外很安靜,配著星子與南風,像山谷的夏夜。
“謝蓬!謝蓬!你有什麼志向?快說說看!”
“我的志向當然是要幹一番大事業!你呢?”
“我呀,我想做個對江山社稷有用的人!假如我是皇帝,我一定會重用賢臣,讓這萬里天下國泰民安,盛世萬年!”
“你真是不要命了,竟說這樣的話!”
“嘿,怕什麼!咱倆誰跟誰!”
“那行吧。
哎,如果你是皇帝,那我就當你的‘賢臣’好了,我來幫著你治理萬里江山。
這樣我爹就再也沒理由拘著我背功課了!”
“好啊,那可就一言為定了!你來日可不許拋我棄我.”
山谷裡少年們的聲音遁著晚風消逝,那哼出來的小曲兒倒是愈見清晰。
謝蓬抬頭望著屋簷下的樹枝,不自覺的摘下一片葉子,放在唇中吹了起來。
……太子受封典禮原本不會太過隆重,但因為楊肅是已經掌了權的,又是為著掌權而跨上的這一步,那麼不管多麼減省,該有的章程也還是不會少。
伴隨楊肅入宮的臣子不少,除去宋逞與顧廉在乾清宮主持大局,餘者如凌家,東陽伯府,以及徐瀾,甚至是榮家都有人伴隨。
當然沈長纓是必然在列的。
謝蓬三更時起床著裝完畢,來到承運殿時沈長纓和徐瀾已經到了,正在聽禮部侍郎確認著流程。
他來到後殿,楊肅剛更好衣,正在束冠。
楊肅看了眼他,說道:“乾清宮那邊怎麼樣?”
謝蓬順手遞了玉佩給他:“一刻鐘前來的訊息,一切如常.”
“皇上呢?”
“已經接受不日退位,移居寧壽宮,詔書已經著了禮部和翰林院的人在擬.”
楊肅聽完神色漠然,但眼底的浮光仍然顯露出他內心並非靜如止水。
“稟奏王爺,武寧侯等都已經到齊了.”
楊肅嗯了一聲,招呼謝蓬:“那就走吧.”
“子澶.”
謝蓬喚住他。
楊肅在簾櫳下回頭。
謝蓬走上前,看了會兒他,而後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最後一次拍你肩膀,日後就不敢造次了。
兄弟這麼多年,不圖你能對臣子們做到親若手足,只願你往後記得你在泰山腳下說過的話,做個好皇帝,對忠於你的臣子們都好點兒.”
楊肅少見他如此動容,笑道:“你這是怎麼了?”
謝蓬笑著收回手:“當然是高興。
就算當年是逼你叫的哥哥,在我眼裡你也做過我弟弟.”
“差一天也算?”
“差一個時辰都算.”
楊肅笑起來,也捅了他肩膀一拳。
隨後正色道:“放心,我永遠也不會忘,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謝蓬點點頭,望著門外,朗聲道:“那走吧。
上朝去!”
……東宮這場易主空前絕後地順利,早朝上皇帝頒詔,傳旨官層層傳旨詔告天下,而後更衣加冕,授璽印,叩謝皇恩,接而連太廟也一道祭過了。
下朝後太子移駕東宮,緊接著就開始一批新的任免。
除親軍十二衛總指揮使給了謝蓬,宋逞被提為首輔,田琨在禮部的職位不變,而後孫燮被提上來當了大理寺正卿,餘下還有幾個職位均有變動。
接下來又議了回南邊的戰事。
最後楊肅以太子身份簽了道婚書給長纓。
加上之前晉王府簽過的那封,她跟楊肅已經有了三份婚書。
“很快就會有第四道,你驚訝什麼.”
把人打發走後,楊肅把長纓留下來,一面洗著手一面說,“你男人每換一個身份就會給你籤一份婚書,絕不會把你落下的.”
長纓抿唇笑起,把婚書仔細地摺好收起來。
然後道:“那你給過的聘禮我可不會退.”
“不退,當然不退.”
楊肅信手拿了本摺子走過來坐下。
“都給你買花戴.”
長纓笑著揭開茶盅,道:“等戰事平了,咱們上通州去玩玩吧,那山下鎮上包子鋪賣的包子很好吃.”
“你想去哪兒都隨你,不過前提是先得把婚給成了.”
楊肅翻著摺子,懶洋洋地說。
看沒到兩行字,他又驀地抬起頭來:“通州的包子?”
“是啊,”長纓眨了兩下眼睛,“通州賣的那麼大個的包子,你一口氣能吃四五個。
當時我好發愁,心想日後養不起你怎麼辦?”
楊肅嗖地一下坐起來,屏息了半日道:“你怎麼會知道這個?……你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