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裡充斥著他的吼聲,奇怪的是再也沒有人進來。

他彷彿也意識到了,目光再度帶著驚恐地投向杜漸。

“你到底是什麼人?!”

杜漸笑了下:“一個你就算不交證據,我想給你定罪也還是能做到的人.”

程嘯聞言如同見了鬼,連吞了幾口唾液都未曾說出話來。

長纓也瞅了眼杜漸側影。

雖然知道他是有策略的,可這話恐怕凌淵傅容之流在這裡,也不敢輕易說出來,做人這麼狂妄真的好嗎?“好,很好!”

程嘯咬牙擠出兩個字,而後大笑了幾聲,又望過來道:“你們說的都沒有錯,那賬本的確都是記的一些不可告人的黑賬。

“朝廷只管尋地方官繳稅,又哪裡知道我們的艱難?“這些年朝廷為了奪權,看似是文官把政,但實際上武將掌握著軍隊實力,軍門中人索拿強要不說,還時常耀武揚威,我等若是不生些主意來填補這個漏缺,來日豈還能有活路?!”

“彆強辭奪理了行嗎!”

長纓略有不耐,目光往廊下一掃,又漫聲道:“對了,程大人若死了,這些花可怎麼辦?”

程嘯聞言怔住。

“爺!南康衛譚紹帶著兵馬往長興來了!”

恰在這會兒,門外忽有陌生的面孔進內,到了杜漸跟前俯身稟道。

程嘯面肌又是一抖,忽然瞧準了一旁在太湖石,奮力往前一撲!杜漸眼疾手快,飛身揚掌將他一拍,隨後道:“傳大夫!留活口!”

傳話人隨即遠去。

程嘯雖自戕未遂,但仍被杜漸這一掌打中了側背,吐出血來!動靜傳到了院門。

聞知音訊的程夫人早就因為程湄的夜出而未曾就寢,此時更是按捺不住地來到了門口,無奈被杜漸帶來的人攔住,驚惶得失了方寸。

再聽聞程嘯出事,便尖叫著要撲進來。

杜漸索性拉著長纓退開,由著他們去呼天搶地!“姑娘!”

紫緗衝進院門,徑直撲過來:“您沒事,太好了!”

這裡剛說沒幾句話,緊接著門口又有一大片緊密腳步聲由遠而近地響起,又有喝令包圍全府的宏亮嗓音夾雜其間,很快院門口就出現了大批將士,為首的悍將身披銀甲,威風凜凜如同天神降臨。

“末將見過將軍!”

長纓連忙上前見禮。

譚紹看了她一眼,點點頭,然後走向倒地的程嘯那邊:“怎麼回事?”

“程嘯聞知罪行敗露,方才自行撲過來尋死!”

長纓跟上去。

譚紹環場看了看,再看向正瞪大眼急呼吸的程嘯,起身道:“抬下去!即刻封鎖各處府門,將程嘯一家及所有與案人員押解起來待命!”

杜漸趁著人多退出院子,長纓只覺身邊人影一閃,已不見了他影子。

……後面這半夜註定忙碌。

長纓跟隨譚紹前後講述事件所有細節,以及又引路前往鎮海幫老巢捉拿匪首。

又因之這裡頭涉及的還是太子與皇帝的奪權之爭,很多事情還得多做遮掩,以免撕出的窟窿超出了他們的應對範圍。

很明顯,程嘯此案他們只能上報他勾結匪徒合謀私吞官銀,而不能直指他是為背後的主子做事。

上面若心想查,自然會傳人進京順藤摸瓜,若是不想查,那麼你一個小小的衛所就敢指控太子私吞官銀,顯然是不想活了。

“這事辦的不錯.”

辰時末刻將屬們聚在偏院裡用早飯,譚紹對左側坐著的長纓這麼說,“看來我們沈將軍對捕捉敵情還是很敏銳的。

回去給你記個功!”

難得向來嚴肅的譚紹今日還開起了玩笑,大夥都很放鬆。

而長纓卻知道,作為衛所長官,作為軍人,此時此刻他又怎麼可能心情不好呢?不說別處,只說湖州這片,匪情屢殺屢有,地方官員斂財無度,與匪徒勾結謀朝廷的錢財,拿的卻是衛所將士們的性命去拼!這回終於把程嘯給端了,還撕出來這麼一樁醜聞,總算也是為昔日為剿匪出過血受的傷的將士們出了口氣,這個時候心情不爽,又什麼時候才爽?等到她忙完到達杜漸院子裡時,已經是暮色四合之時。

杜漸在擦劍,看到她進來時沒多在意。

“恭喜你啊沈將軍,又立了一功.”

長纓沒回話,倚在牆上望著他:“賬本還是沒拿到,你怎麼辦?”

杜漸往劍刃上吹了口氣:“雖然有些遺憾,但是託你的福查出了這批官銀,也不至於無計可施.”

長纓笑了下,忽然散開盤著的手,自袖子裡取出一小卷布帛。

“什麼?”

杜漸疑惑。

“你要的賬本.”

杜漸目光驟凝,接過來開啟。

看了幾眼他又迅速合上!布帛上寫滿了字跡,一筆筆記錄的全是江南道參與過與海盜勾結的賬目,上面不止有各經手人的印戳,還有倭寇那邊的落款及指印!杜漸凝視她半晌,放了帕子:“你怎麼找到的?”

長纓望著廡廊下幾株油綠髮亮的花苗:“程嘯其實並不懂養花。

他的蘭花水澆的太多,我總是很奇怪它為什麼還會那麼油亮茂盛。

“後來我忽然發現,他養的並不是同一株蘭花,這就值得深思了,不懂養花還一直養花,還總養同一個品種,總像是在掩飾些什麼。

“昨日我與他出了書房後,又倒回去看了看,這一看就發現,花盆底下還有道暗格.”

杜漸看她半日,忽然想起來她出身貴族,又曾在凌家度過了錦衣玉食的十年,於內宅消遣的事務上成了行家多麼合理。

他抻了抻腰:“為什麼要給我?你若自己呈給朝廷,也許官職連升三級都有可能.”

“我知道.”

長纓點頭,“但若沒有根基撐起這官位,我便總有一日會摔下來。

她毫無背景,一切靠赤手空拳打下來,若是爬到高位就是勝利,那她何必這麼拼搏,努力賺錢擲銀子走後門就行了。

杜漸扭頭看向她,暮色下她半闔的眼睫糊成一片陰影,那意境卻如水墨,越顯幽遠。

“行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她直起身,“之前勞煩你給我解圍,這就是我答應給你的交代.”

她與他又不曾有什麼特別的情誼,當時情況下為了給自己多爭取一份保障,便讓紫緗遞了紙團兒給他,上面寫的就是事後會給他個交代,如此才能將他請動。

不然的話,他一個讓她“好自為之”的人,平白無故為什麼要去救她?杜漸對她這番心思不置可否。

見她走到門檻,他又道:“沈長纓!”

長纓在門下回頭。

他走到身邊,手裡攥著不知什麼時候拿出來的印泥和白紙,然後不由分說捉起她手指壓在印泥上,然後逐個地往紙上印去。

一連十個,動作又快又利落。

長纓一頭霧水:“你這是做什麼?”

杜漸叉腰勾唇:“求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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