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王玄面色變得凝重。
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神樹幻境內景象，多為天地法相，雖光怪陸離卻自行運轉，並無自主意識。
但冥王卻能顯現，且隨意行動，說明對方已替代了部分大道法則。
還有那青銅門。
看模樣是九幽第五層通道，被冥王以某種方式封印，且有些吃力。
裡面…難道是真正的先天大神？就在王玄思索時，那帝袍黑影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渾身一僵，猛然扭頭。
王玄心中一驚，連忙退出幻境。
再睜眼，已是大殿之內。
侍女們奉上的仙茶仍冒著熱氣，殿內一片靜謐安詳，但王玄心中卻砰砰直跳。
他之前猜測沒錯。
冥王尚未得到全部九幽大道！怪不得沒能力重塑全部亡魂路，若是完整替代，一念之間便能讓亡魂路遍佈三界。
王玄有心繼續檢視，但卻不敢。
方才冥王竟能察覺到自己窺視，如無意外，接下來一段時間會嚴加防範。
暫時還是老實點為妙…就在這時，一名鬼面力士恭敬進入大殿，遞上一份金貼，“真君，有人請您赴宴.”
王玄接過一看，略帶詫異。
邀請他的，竟然是兵聖李援。
雖說此次是應邀前來，但自己可是冥府通緝犯，明目張膽來往，他不怕影響前程？王玄心中疑惑，卻並未耽擱，給火德星君等人留下口信後，便闊步離開別院…………………李援的府邸並不大。
酒宴也不奢華，簡簡單單幾道菜。
二人坐下後，一時間相顧無言，只覺世事變化，僅僅百年便已物是人非。
“前輩在這裡可好？”
王玄開口詢問道。
李援喝了口酒，微笑搖頭道：“天地蜉蝣，尋一個落腳之處而已，我已無爭雄之心，是好是壞無關緊要.”
他似乎知道王玄擔憂，面色平靜道：“你無需擔憂，師尊與冥王早知我根腳，並未放在心上，前世李援已死.”
“如此也好.”
王玄喝了口酒，心中一嘆。
李援這些話，隱含不少意思。
一是他徹底與前世斷絕，今後會在冥府效勞，不會隨意反水。
另一個，也是隱晦提醒他，關於人族的事無需透漏，雙方已屬不同陣營。
見王玄模樣，李援微笑道：“來，我為你介紹一人.”
說罷，進入內室，牽著一名宮裝婦人的手走了出來。
那婦人姿容不凡，還在陳羨魚之上，只是緩步走入，竟有滿室生光之感。
王玄哪還不知來人是誰，面帶微笑，起身拱手道：“見過百花前輩，恭喜李前輩.”
冥王復活渾天逍遙帝君失敗，沒想到竟能讓這百花夫人重現世間。
李援哈哈一笑，撫掌道：“來人，奏樂，歌舞！”
侍女魚貫而入，敲鼓奏樂撒花，霎時間幻象紛呈，變化出深宮後院，一名鬼修婦人緩步其中，唱起了那首著名的《月下哀》。
這首曲子，王玄早聽過無數遍。
夫人陳羨魚極其擅長，所演化出的幻境與歌聲搭配，已入化境，這些侍女自然比不上。
但王玄卻顧不上聽歌，而是看了幾眼百花夫人，只見對方眼神迷茫，低頭不語，甚至有了些厭煩。
看到他目光，眼神卻變得略微柔和，甚至還舉杯敬了次酒。
王玄微笑回敬，心中卻是微微一嘆。
百花夫人現身不久，便告辭回房。
王玄這才忍不住問道：“前輩，為何會這樣？”
李援眼神黯然，連飲幾杯後，搖頭苦笑道：“世事如潮，光陰如夢，相隔數千年，百花已忘記前世，我所追求亦是當時之人。
時間……太長了.”
王玄頓時瞭然，若有所思道：“我聽聞無量轉輪佛有輪迴至寶，可回溯前塵往事，前輩可以一試.”
李援點頭道：“師尊已答應幫我詢問，但百花實則已是新生靈魂，我並無信心。
若依舊不行，我希望她能回人族居住.”
王玄詫異，“何至於此？”
李援默默喝了口酒，“她對我防備頗深，如籠中困獸，在這裡活得很累.”
王玄了然，“可以.”
李援鬆了口氣，又沉聲道：“此次法會，很可能是要借神道重立天地秩序，不可不爭.”
重立天地秩序…王玄握著酒杯，若有所思。
…………正如李援所說，這次法會事關新秩序。
雖還未正式宣佈，但訊息已透過各種途徑，被許多人所知。
“冥王與諸位大能已經見過.”
火德星君帶來了最新訊息，他神情異常凝重，“冤魂海越發壯大，繼續下去，即便以冥王之能也無法收拾，因此要重立秩序.”
“今後神道將成為主流，凡人借其溝通天地，諸教不得進入凡間傳法，控制真仙數量.”
寶光大仙樂了，“絕天地通？他們這是要堵死後來者的路麼？”
火德星君點頭道：“差不多，但也有另一層意思，是要混淆仙神之別，凡俗不知仙，無長生路，才會更敬神.”
王玄聞言若有所思。
這麼做恐怕還有另一層意思。
正如人皇和謫仙劉長安向他透漏，虛空中先天魔神甦醒，不僅有冤魂海緣故，因九幽大道殘損，真仙以上長生散發的死炁，也是重要原因。
冥王即便得九幽大道，也不會冒著得罪所有大能風險，讓那些個真仙金仙混入幽冥。
那麼能做的，就是控制成仙人數，同時藉助神道重塑亡魂路。
看似雙管齊下，實則是妥協之策。
想到這兒，王玄詢問道：“地皇世界仍處大千世界，會怎麼安排？”
火德星君搖頭道：“類似地皇世界的存在不少，背後皆有金仙或大能，自然會是例外。
但必須接受神位，維護三界神道.”
這麼一說，眾人頓時瞭然。
絕天地通，控制成仙數量，既緩解危機，又將長生作為蛋糕，分配各方勢力。
如此一來，各方皆會滿意。
唯有凡人，再無成仙機會。
寶光大仙嗤笑道：“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但終究治標不治本.”
火德星君沉默了一下，“師尊說，各位大能不在乎，只需撐過萬年即可…”此話一出，眾人頓時沉默。
萬年後，大能謀求先天大神之位，怕又是一輪三界大劫，清洗掉眾多真仙，又能騰出不少位子。
王玄微嘆，也有些無奈。
他自問也不是道德聖人，成就大能恐怕也捨不得去死，而且還要為人族謀劃。
天道無情，但人有私心，一切動亂皆從其中，就連他也逃不過。
想到這兒，王玄搖頭道：“那些事還太遠，將來再說，先得了神職再說。
帝君可曾說過，要如何分配？”
火德星君面色變得凝重，“三日後，冥王會講經談法，在這其間便各方談判妥協之時，最後定下神位.”
“真君受邀前來，神位必有一席，但你得罪過冥王，又未正式踏入虛境，估計分不到什麼好位子.”
“師尊說，到時真君務必忍耐，否則冥王便有了藉口，聯合其他大能對你出手.”
王玄深深吸了口氣，眼中冷芒閃爍，“既如此，那我便看看他們會怎麼做！”
正如火德星君所說，還未等法會召開，各方勢力便頻繁往來，說是交友，實則是談判。
不出意料，王玄並未受到大能邀請。
他目前的身份頗為尷尬。
有大能戰力，卻未踏入虛境。
大能們瞧不上，各方金仙大半是大能弟子，剩下的也更不會上門巴結。
甚至已經有流言傳出，他這次要倒黴，就連寶光大仙的幾位好友都開始遠離。
王玄也不在意，只是靜修等待。
…………長生無歲月，三日只是一眨眼。
這一日，城中忽然鐘鼓齊鳴。
中央神山之上，忽顯一道黑影，身著帝袍，頭戴冠冕，通天徹地。
不同於一般大能，可掌控一方天地，這道身影出現，所有人都莫名覺得，眼前便是天地！王玄眼神微凝，關閉了燭龍眼。
上次透過神樹幻境觀察，驚動了冥王，事後對方並未大張旗鼓，但王玄卻始終感覺到，一股神念瀰漫整個燭龍城，似乎在觀察什麼。
這段時間，他甚至不敢用神樹幻境。
事實證明謹慎沒錯，他這不上不下的尷尬身份也起了作用，冥王的注意力，更多在那些大能身上。
看來冥王也不確定，是否被看到。
要知道，這恐怕是冥王最大隱秘，若是洩露，直接與大能翻臉動手也不意外。
果然，滔天神念再次掃過，彷彿天地生出眼睛凝視眾人，隨後一個身影響徹天地：“吾得大位，心有所悟，於九幽第三層講法，諸位可前來旁聽.”
說罷，身形忽然消失。
而在神廟上空，卻出現個巨大的漩渦，隱約可見冰天雪地。
眾人似乎並不意外。
畢竟這次還要用神道分割三界成仙名額，金仙之下，根本沒資格知曉。
王玄卻心中一凜，更加警惕。
看來冥王還不死心，要再次試探。
話音剛落，便有一道道虹光自內城沖天而起，飛向神廟通道。
冥府普通修士抬頭觀望，皆羨慕不已。
他們不知道更多隱情，只知道冥王法會是難得機緣，若有領悟，道行必然更上一層。
大殿內，火德星君等人也已匯聚。
“真君，我們走吧！”
王玄點頭，眾人化作虹光騰空而起，一個呼吸便衝入神廟通道之內。
呼~剛進入，便有漫天風雪呼嘯而來。
寶光大仙瞪大了眼睛，“世間竟有如此之地！”
其他人也是滿臉驚訝。
王玄也做出滿臉震驚的表情。
九幽第三層，冰天雪地，但卻非水汽，而是極其陰寒的地脈靈炁化作飛雪。
當然，這麼多靈炁，卻並非福地。
一是質量低下，二是黏膩重濁，蘊含驚人陰寒之力，普通修士吸一口，怕是會立刻凍成冰棒。
王玄滿臉驚訝，實則早已清楚。
果然，冥王神念始終注視著眾人。
無盡雪原之上，赫然矗立著一座高山，上面已佈置陣法，風雪中百花盛開，另有童子端茶倒水。
冥王赫然坐在最高處，再往下是一座座石雕蓮臺，更下方則是密密麻麻蒲團。
眾人知道，蓮臺是大能之位，蒲團是金仙所坐，同時所有人腦中都知曉了自己位置。
王玄的位置，位於金仙最前方，卻並非蓮臺，而是蒲團。
呵呵…王玄心中冷笑，臉上卻毫不在意，自顧自坐下後，便閉目養神。
同時，一道道身影出現在蓮臺之上。
三界大能大多盤踞虛空，僅三十多人，強勢者踏入天庭爭奪機緣，相對較弱者，則遠離這場爭端。
有些人，王玄甚至不知名號。
自上古仙帝引發劫難之後，三界大能怕是第一次全部聚首，除了已經淪為傀儡的清虛妙元道君。
最上方之人，赫然是現在的風雲人物，太虛陰陽道君、太上清微道君、無量轉輪佛、金剛寶身佛等人。
除此以外，還有冥府新進大能，幽都萬化聖尊、玄陰黃泉聖尊、萬妙靈寶聖尊。
這些人原本是九幽高手，距離虛境只是一步之遙，在三界大劫中成為冥王手下，有些不聽號令被打殺，有些則在冥王幫助下踏入虛境。
可以看出，如今冥府實力之強橫。
而混元一炁帝君相對低調，坐在中央位置，同王玄一般閉目養神。
冥王身著帝袍，就像王玄見到的星神一般，已完全是道韻顯化，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孔。
他聲音冷淡，好似從四面八方飄入耳朵，“諸位，這九幽第三層，本座叫其落神野，可知名字緣由？”
無量轉輪佛道：“正要請教冥王.”
眾人也是凝神傾聽。
冥王淡淡說道：“無他，正如其名，三界仙神，無論你道行多高，墜入此地，一身仙炁便會逐漸凍結，化作冰雪，沉者降，清者升，仙魂散，道韻融於天地…”說罷，伸手一揮。
眾人眼前頓時出現無數光影，那是一個個被凍在冰層之中的身影，妖魔仙佛皆有，各個氣勢不凡，但全部只剩軀殼。
其中甚至還有龍鳳饕餮等蠻荒巨獸，王玄還看到了好幾條噬空母蟲和鯤鵬等物。
不少人臉上，出現可惜的表情。
這些屍骸若是完整儲存，都是上好靈材，但現在只是靈韻仙氣散去的殘影，一碰就碎。
冥王繼續道：“上古之時，長生只是虛妄，真仙壽萬載，金仙壽三萬，混元虛境壽五萬，任誰都逃不過.”
“大限一至，自有天人五衰，即便道行通天，尋得延壽之法，也會被九幽大神拉入冥府，在這褪去仙胎.”
“即便能抗住，也會墜入下一層，受九幽冥火炙烤萬年…九位仙帝憤然反擊，開闢長生路.”
聽著他言語，眾人心中凜然。
有些事已不是機密，如冤魂海威脅，如九幽大神受損沉眠…但這些卻從未聽過。
王玄卻聽得心中瞭然。
冥王這番話說的沒錯，但也置換了概念。
先是讓眾人感同身受，隨後將闖禍的九大仙帝奉為先賢，說明長生來之不易。
這樣做，只有一個意思，洗白。
從今往後，諸位大能算計先天大神便成了合理，再沒人說他們擾亂大道。
同理，萬年一次的殺劫，也成了必要的犧牲…能成就金仙，沒一個傻子。
有人恍然大悟，露出笑容。
只要這個迴圈能繼續下去，那麼他們將再無隱憂，只需安心修煉到虛境，若將來能謀取先天大神之位，便是真正掌控天地…有人張了張嘴，卻閉口不言。
這個計劃一成，三界眾生將徹底成為薪柴，積蓄萬年，燃燒一次，助一位大能點燃神火。
但沒人敢開口。
一是反對，便是與眾人為敵，說不定立刻便會被鎮殺，庇護的族人弟子也難逃一死。
王玄也沉默不語。
他沒想到，真正的計劃竟是這個。
即便已做好準備，即便是這個計劃的受益者，心中也莫名不舒服。
眼前仙佛，彷彿都化作了食人妖魔，他也是其中之一。
見眾人沉默，太上清微道君忽然開口道：“冥王所言極是，天地自有迴圈，地生草，羊吃草，狼吃羊，皆是順應天道，如今三界混亂，冤魂海大劫在前，我等重建迴圈，正是順應天道！”
好個不要臉的老東西！幾位大能面帶冷笑。
如今中央鈞天爭奪激烈，太虛陰陽道君佔據上風，原本最有機會的太上清微道君，竟在這時巴結起了冥王，徹底丟掉了麵皮。
冥王不置可否，岔開話題，繼續說道：“九幽法則，皆來自於寂滅二字…”他終於開始講述九幽大道。
這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
冥王畢竟已成就大位，雖不至於金花亂墜，但口中真言也化作一道道仙篆虛影，漫天飛舞。
王玄提起精神，仔細檢視。
冥王已佔據九幽一到四層，要想獲得九幽大道，這已是唯一的機會。
這些黑色仙篆，直指九幽本源。
不少金仙看得如痴如醉，就連虛境大能們也若有所思。
冥王當然不會講述全部領悟，但九幽之道前人從未領悟，還是第一次出現在三界。
而王玄的天道推演盤，此刻也再次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