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的夜色闌珊,雖沒有長安的雍容繁華,卻有著無邊的寂靜祥和。

此時漫天的星辰點綴在夜空中,與其交相輝映的圓月也灑下清輝,為這黑壓壓的山林披上了幾分溫柔繾綣。

衣裙窸窣聲中,換了一身薄紗襦裙的李綏只帶了玉奴一人朝著豢養獸物的豹苑而去,還未至門外,便能聽到各種野獸奇鳥的啼鳴聲。

守在苑外計程車兵看到來人,當即低頭抱拳道:“御陵王妃.”

李綏聞言點了點頭,方一走進去,便看到得了信兒的苑使正急忙趕了過來,滿臉帶著討好的笑上前叉手行禮道:“御陵王妃安.”

“起吧.”

李綏懶散一應,便見那苑使笑著起身道:“今夜臣這豹苑可是蓬蓽生輝了,能得御陵王,王妃親臨此地.”

趙翌也在?李綏眸中微動,看向燈火深處的豹苑道:“御陵王在哪兒?”

“王妃的寵獸今日狩獵受了傷,御陵王特來瞧瞧,帶了些吃食,又問了問些情況,這會還在呢.”

說著那苑使又連忙補充道:“不過大王王妃安心,臣等必定盡心盡力照料,您的寵獸又是難得的靈獸,要不了多久便能生龍活虎.”

“有勞了.”

看那人滔滔不絕地打著包票,李綏便出聲打斷了他的話。

“不敢,不敢,臣等的本職罷了…”“帶我也去瞧瞧.”

聽到李綏的話,那苑使連忙應聲,在他輕車熟路的帶領下,很快李綏主僕二人便來到了這些寵獸的住處。

只見每一個隔間都佔地不小,裡面一應東西俱全,的確是處處周到。

“大王,剛剛還在這兒來著.”

聽到苑使低聲呢喃,李綏看了看空無一人的隔間,便聽到把守的人道:“回王妃,苑使,御陵王朝那邊馴場去了.”

當李綏一行來到馴場,果然在微涼的夜風中看到一人,二豹正融洽相處著。

旁人眼中威風凜凜,生人勿近的黑豹烏金在趙翌的面前變成了拿頭蹭他的小狸奴,而趙翌也是難得笑了笑,喂著雖受了傷,但卻並不懨懨的金騅。

只見半蹲在那的趙翌忽然站起身,將那手中的鹿肉扔了出去,腳下的金騅和烏金頓時如疾風閃電般追了過去,看那矯健的身姿哪裡有半點白日被啄得頭破血流的模樣。

眼看肉未落地,金騅便攀比般,搶在烏金之前躍向半空,張嘴將肉死死咬住,好像拿到戰利品的將軍般,不停晃著頭撕咬著,發出得意的低哼聲。

“好金騅!”

趙翌見此一笑,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脫口道:“性子倒是從了你那不服輸的主人.”

“這可是在誇我了?”

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趙翌回頭看去,那金騅的“主人”不正站在燈火闌珊處,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郡主來了.”

看到趙翌的笑而不語,李綏側首看向苑使道:“苑使回去歇息吧.”

苑使聽了忙應聲道:“大王與王妃若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就是.”

眼看身後人退了下去,李綏走了過去,看似埋怨,語氣卻是稀鬆尋常。

“金騅今日才受了傷,你便讓他這般奔跑,也不怕傷口再裂開.”

說罷,在李綏的呼喚下,金騅和烏金都跑了回來,李綏當即蹲下身子,輕撫了撫掌下安靜的金騅,從玉奴手中接過傷藥,小心翼翼替金騅上上。

此時近距離下,在月光,還有玉奴、宗明手中燈籠的照耀下,李綏才清晰看到長樂郡主那孽畜傷得金騅有多重,竟然啄開了皮肉,硬生生看到白骨腐肉。

李綏看著此刻的金騅恢復了孩子般貪戀她溫柔撫摸的模樣,不由皺了皺眉,心疼出聲道:“應該很疼罷.”

“他們生來便是勇士,是為勝利而戰,傷口於他們而言是榮耀,是光輝,他們一生拼殺追逐,便是死也不懼,是不會怕疼的.”

聽著這些話,李綏看到了趙翌平靜而正經的神色,對視中,趙翌眼眸溫和道:“郡主可放心.”

不知為何,聽到這裡,李綏卻是不由想到了更多,比如眼前的他。

“那人呢?”

趙翌聞言微頓,似乎未明白過來,便見李綏再次問道:“那些為國家,為百姓拼殺疆場,甚至埋在異國他鄉的將士們,也是如此嗎?”

那一刻,夜風再次捲起二人的衣袂,趙翌的神色有了一絲風過無痕的觸動,緩緩站起身來,再低眸看向李綏,卻是無比的篤定與沉重。

“是.”

不知為何,聽到趙翌的話,李綏心內卻是生出了莫名的不安。

那樣的不安,就像是她拼盡全力想要抓住阿姐,阿孃,卻眼睜睜看著她們離開,就像是前世活到最後孤家寡人一般的不安。

“郡主,想要去走走嗎?”

耳畔響起趙翌的問詢,李綏抬起頭來看著趙翌,在她點頭的那一刻,趙翌眸中好似清風吹乍了一池春水,緩緩向她伸出手來。

當李綏的手搭上的那一刻,不知是不是幻覺,她似乎感覺到趙翌的手不由緊了幾分,好似鬆開一點,她就會抽離一般。

宗明和玉奴早已識趣地離開,只有兩隻小獸安靜地跟在趙翌和李綏的身後,聽著衣角滑過草叢的聲音。

“你第一次上戰場,第一次殺人,害怕過嗎?”

耳畔的話語打破了夜色寧靜,趙翌腳步未停,只是始終放慢了腳步,打著手裡的燈火,靜靜為李綏驅散眼前的黑夜。

“沒有.”

肯定的回答中,李綏看到趙翌搖了搖頭,下一刻卻是頓步轉而看向夜空,眼中帶著幾分說不清的沉默。

“因為我看到過他們踏破城關,肆意殺戮百姓的樣子,在他們的刀下,男、女、老、少都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連稻田裡的一株秧苗都不如.”

看著月下趙翌漸漸緊繃的神色,李綏什麼也沒說,只默默傾聽著。

“也看到過,天災之下,屍橫遍野,老百姓為了活命,不惜易子而食的一幕.”

聽到這裡,李綏心為之抽動,卻是產生了本能地不適。

是啊,在他們這些公侯之家,只怕聽到這個詞也只會嗤之以鼻。

可是他們卻根本不知道,在真正天災降臨,一個人能被活活餓死的時候,為了能活下去,為了不承受飢餓的痛苦。

倫理,人性,道德,什麼都不如一碗糧食重要。

人的天性,讓他們無法吃了自己骨肉,便會不得不去交換旁人的骨肉。

“所以在我真正上到戰場時,我的眼裡,心裡,腦中都只有兩個字,活著——”就在此時,因為天色未曾留意到腳下的碎石,李綏不小心踩滑,就在要跌下去時,叢林裡山林中竟然亮起了滿眼的星火。

是的,星火。

原來,流螢因為這一番驚嚇而張開了翅膀飛舞。

“還好嗎.”

聽到趙翌的話,李綏便在這撩人的夜色螢火中對上他關心的眼眸,搖了搖頭。

“那邊有一塊空地,去歇歇吧.”

或許是怕她再跌倒,趙翌沒有再鬆開手,就這樣牽著她來到了草叢遍地的山頂處。

當找到一塊石頭,趙翌鋪了帕子,二人坐下後,便能在月色下看到重重黑色的山影,還有觸手可及的星火流螢。

“幼時家貧,三歲阿耶因勞累而病逝,阿孃便一人憑著為人漿洗衣服,做工養活我和妹妹,直到後來我八歲那年,在為阿孃做工的那戶人家放牛羊時,遇到了一隻野狼,為了從狼口搶下一隻羊,我只能從隨手找來的石頭與它搏鬥了許久,活活砸死了他,卻也被他咬傷了腿腳,只剩了一口氣.”

聽到趙翌第一次提到兒時的事,李綏心中意外,側首間看著他平靜的側顏,心下漸漸生出些說不出的感受。

雖知道他出身的不易,可依舊沒有想到,一個八歲的孩子,正是享受父母疼愛,無憂無慮的生活時,他已經承受了那麼多。

“後來我是被人找到,抬回去的,等我再醒來時,已是過去了半月.”

聽到這樣的驚心動魄在趙翌的口中變得那般簡單,李綏不由觸動,只見他看著山風呼嘯的夜色呢喃道:“後來我才聽人說,因為高熱不退,人人都說我活不過去了,那時家貧請不起大夫,阿孃哭著帶著妹妹求盡了所有的醫館都無濟於事.”

“直到,直到遇到一人,說只要將我的妹妹交給他,他便給我阿孃錢請大夫,買糧食.”

“阿孃知道他是人牙子,可那人說妹妹生得靈性,賣給有錢人家做婢女,過得不會差,阿孃為了救我,便狠下心將妹妹推給了他——”說到這兒,李綏的眸中微熱,好似那一幕幕都浮現在了眼前。

天下的父母沒有幾個不疼愛自己的孩子的,可到了這樣的取捨之時,又該承受怎樣的痛苦與折磨。

“待我醒來時看不到妹妹,我爬遍了我們去過的所有山頭,問過了遇到的所有人,都再也沒有找到她,阿孃為此生了一場大病,沒有熬過那個冬日,臨走時她自責的哭泣,告訴我,我的命是用妹妹換來的,讓我一定要活下去,為了妹妹活下去,為了找到妹妹,替她懺悔而活下去.”

說到這兒,趙翌輕然一笑低下頭,李綏卻是從這聲似笑似嘆中,看到了他臉上的悔恨,自責,痛苦,還有眸中隱忍不得的湧動。

“所以,我要活下去,直到遇到小五的那天,我都必須活下去.”

聽到這堅定的話語,李綏不由地探出手,直到觸碰到那隻冰冷,因為緊緊捏著而緊繃的手時,才看到趙翌轉過頭來。

“會的,我會陪你等下去,直到找到她的那天.”

這一刻,女子溫柔的話語如金玉之聲,清脆動聽。

趙翌甚至在那雙溫柔的眼眸裡,看到了兒時躺在屋前,看到的那一汪星河。

“難得聽你說起往事,倒叫我想起了自己.”

似乎是想打破沉默,讓趙翌忘卻前塵,李綏抽回手,蜷起雙腿,雙手環抱住,抬頭看著天笑道:“我的兒時在旁人眼中該是幸福的吧,錦衣玉食,無憂無慮,有阿耶的寵溺,有阿孃的疼愛,還有人人羨慕的身份.”

“只是後來,阿孃在阿耶面前便漸漸沒了笑容,直到一日,我抱著剛做好的紙鳶去找阿耶時,第一次聽到了房內阿孃的哭泣,怒斥。

她說,阿耶忘恩負義,我們李家是喂不熟的野狼,她後悔,後悔嫁給阿耶,更後悔為李家生兒育女.”

說到這兒,趙翌聽到李綏稀鬆平常地笑了笑,可分明能從眼中看到落寞。

“推開門的那一刻,淚流滿面的阿孃驚訝地看著我,我方喚出聲,便眼睜睜看著阿孃頭也不回地從我身邊走過,那時我便覺得,阿孃若走了,便再也回不來了.”

“我抱著紙鳶追了很久,摔了多少次已經不記得了,可直到手裡的紙鳶變成了破紙,直到手腳磕出了血,我也沒能追上她,自那以後,家裡就只有阿耶陪著我了,每到他上朝理政之時,我便不願與人交流,漸漸地,我不愛說話,除了阿耶誰也不理.”

“或許是看我每日說的話越來越少,阿耶害怕了,害怕我終有一日變得再也不是那個自己,所以他帶著我去了姑母家,想要讓我回到那個熱鬧有兄弟姐妹的家中,變成從前那個愛說愛笑,撒嬌嗔痴的模樣。

可是於我而言,那裡只是一個陌生的地方,而我始終是一個融入不進去的外人,哪怕姑母,阿姐,大郎,二郎,三郎對我再好,我都過不得那般自在.”

說到這兒,李綏長舒了一口氣,側頭眼中輕鬆地與趙翌道:“後來有一回,我聽到榮安和家裡其他姐妹說我是阿耶不疼,阿孃不愛的野孩子,是被他們拋棄在楊家的.”

李綏一邊說,一邊回憶著往事,唇邊不由翹了翹,有些得意道:“你知道嗎,那是我第一次跟人打架,我衝上去抓住她的頭髮,打了她一耳光,跟她推搡著從地上打到花叢裡,又打到了水池裡,直到被趕來的阿姐,二郎他們拉開。

那時我便看到她臉上腫了老高,又害怕又不服氣地死死瞪著我.”

“為此,向來溫和的阿耶第一次失態,我看到注重儀態的他竟然那般著急地趕來看我,對我愧疚地說了很多很多對不起,那日後他本想帶我回李家的,是姑母留下我一人,她告訴了我一切,告訴了我阿孃的痛苦,阿耶的苦心,她讓我明白,我生來享受了一切,就註定要勇敢地去承受一切,那時我明明那麼小,卻彷彿什麼都聽明白了,明白我不是一個孩子了,應該學會長大了.”

寂靜中,李綏平靜地笑了笑道:“後來我擦乾了眼淚,笑著告訴阿耶我不回去了,就這樣我留了下來,為此榮安不僅被我打得躺了半個月,還捱了姑父的禁足,而大家對我就更好了,越發的關心,愛護,無微不至,後來你們都知道的,我被大家寵得沒了樣子,爬樹掏鳥窩,跟二郎他們什麼都幹,反正最後闖禍捱罵的是他們,姑父姑母總會由著我寵著我.”

“自那以後,榮安也再不敢招惹我,府裡那些兄弟姐妹見向來受寵的榮安被我打了還挨罰,對我更是賠著小心,我也就順理成章成了楊府的一霸.”

看到李綏眉飛色舞地說著這些往事,看似生動有趣,可趙翌卻能明白,一個六七歲,原本備受寵愛的女孩,卻是一夜之間失去了父母的陪伴,楊家再如何也給不了她想要的溫暖和安全感,而同樣血脈的陳家,又會給她怎樣的冷眼和憎惡。

那樣的孤獨,怎會這般簡單。

可他知道,正因為此,她才會那般堅強,就像是一顆生在疾風山巔的青松,牢牢抓住岩石,不肯彎下一分,示弱半分。

想到此,趙翌回之一笑。

因為他知道她要得,從來不是別人的同情。

“你笑什麼?”

聽到李綏的話,看著她投來的目光,趙翌想了想,脫口道:“從前義臣他們總說不知道我想娶怎樣的王妃——”李綏聽到此話,不由來了興趣,挑眉看到:“你是如何說的?”

趙翌笑了笑,隨即道:“我告訴他們,我御陵王妃,便該是天不怕,地不怕,百折不撓,人人敬而遠之的.”

此話一出,李綏凝眉想了想,再看趙翌時不由道:“你在取笑我?”

“郡主多慮了.”

趙翌話雖是如此說,卻已然起身做要跑的架勢,李綏見此當即抓住他的手道:“你就是變著法兒的罵我——”說笑打鬧間,李綏撲了個空,趙翌忙去扶,卻不想正被她生生撲倒在軟軟的草地上。

瞬息間,花草的清香中,二人咫尺的呼吸聲掃過彼此的臉頰,酥酥麻麻的。

寂靜風中,李綏就這樣趴在趙翌的胸前,呆呆地看著他,臉對著臉,眼對著眼,將趙翌牢牢壓在那兒,感受到他胸膛傳來的溫暖熱度。

閃爍的流螢縈繞在二人之間,讓他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翻覆湧動難以說明的變化。

那一刻,李綏能夠切身感受到她的心頓如擂鼓般撲騰不停,臉上燒得彷彿烤了火爐,連趴在他身上的掌心都是麻麻的。

她,她這是怎麼了——有那麼一刻,她竟然有將嘴貼上去的衝動?就在此刻,金騅發出了低呼,驚得李綏一個激靈,隨即便聽到趙翌道:“郡主?”

“沒事,沒事.”

李綏連忙爬起來,眼睛都不敢看過去地道:“有點冷了,咱們回去吧.”

說話間,李綏頭也不回地要走,卻聽到趙翌又喚了她一聲:“郡主?”

待她再回頭看去,便見趙翌在她身後指著相反的方向道:“是這邊.”

“哦,夜裡分不清方向了.”

眼看李綏倉促不定地又轉身離開,趙翌看著那個難得慌亂的背影,不由輕笑,連忙跟上去故意道:“夜面有野狼,郡主慢些行”。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醫統花都

雲流雨

禁慾系男神

不可能是小號

重回74當知青,低調成為萬元戶

狂梟

安與葬

劍穗於心

全民御獸在三流學院當金牌講師

原班人馬

秘者唯心

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