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翌日一早,御陵王妃李綏便在御陵王趙翌的親自護送下,乘著馬車,只帶了貼身侍奉的人去了玉清觀清修。

留下了無盡的流言與揣測,成為長安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但這一切落在身處玉清觀的李綏耳邊,便如風過了無痕。

每日裡只隨著清河大長公主陳氏晨鐘暮鼓地抄經,對弈,種菜,培花。

日子雖平淡,過起來卻也是快極了。

這一日,如平常一般,李綏身著素衣,素面朝天地正坐在一南窗下獨自對弈,這玉清觀後的屋舍自然沒有太尉府那般華貴,國公府般雅緻,王府那般大氣。

但也算得上是曲徑通幽,花草鳥鳴,屋內擺設雖簡單,卻有一種說不上的自在簡單,好似拋卻了身外之物,超脫世俗的輕快。

此刻一縷清風吹著陽光從窗格探入,落在黑白棋子之上,李綏脊背端正地坐在那兒,兩指捻子落了下去,就在她方探手再取一枚時,便聽到屋外響起了腳步聲。

“王妃.”

聽出來是陳氏屋裡伺候的人,在李綏的揚頜示意下,念奴已是上前掀了簾,隨即便見一清秀婢女進來施禮道:“彭城長公主來了,這會子正在仙師房裡,春娘命奴婢來請王妃一同去坐坐.”

此話一出,李綏眸中微凝,不過淡一抬頭挑眸道:“知道了,這就去.”

當婢女走遠,李綏適才在玉奴的攙扶下緩緩起身,念奴見此道:“王妃可要更衣盥洗?”

“不必了.”

念奴話方脫口,李綏便已擋了回去,只見她低眸看了眼自己身上再肅靜不過的衣裳,對著鏡子看了眼鏡中憔悴雖減,清瘦難掩的模樣,唇邊不易察覺地笑了笑,低沉出聲道:“這樣最好.”

“走罷.”

說罷,李綏便帶著念奴,玉奴朝著陳氏所在的院子去。

看一到院外,彭城長公主的婢女皆向李綏行了禮,李綏輕一點頜便入了內,待走到最後一道軟簾前,就聽到裡面傳來了清河大長公主與彭城長公主的交談聲。

“這孩子,嘴上說無事,可心裡的難過我皆是看在眼裡的,我們母女雖未曾日日相伴,但她是我十月懷胎,連著血脈的,我又如何不懂她的苦.”

此刻身著素藍道服的陳氏眉目擔憂,瞳孔中凝著為人母的不易,只看著對座的彭城道:“皇后是她從小長到大的姐姐,即便不同姓,阿蠻也早已將皇后視為了親姐姐——”說到此,陳氏也禁不住蒼涼又愴然地道:“太子方夭折,皇后這一去,是傷了阿蠻的心了,這些日子她看似無事地陪我做這做那,心思卻從不在這兒,夜裡也是成宿的睡不好,眼看著她愈發清瘦了許多,我這做母親的卻什麼也做不了.”

看到陳氏心痛又無能為力的模樣,彭城伸手探過去,覆在陳氏手背上,溫暖地道:“逝者已矣,活著的人才更要好好過下去,阿蠻聰慧,必然會明白這個道理,姑母莫要太憂心,反愁壞了自個兒的身子.”

說話間,陳氏抬眸對上彭城安慰的笑眸,這才黯然點了點頭。

“仙師,長公主,王妃來了.”

待到屋內二人說起了旁的,候在外面的婢女才出了聲,聽到陳氏的呼喚,李綏略整理了衣裙便走了進去。

看到入內的李綏,彭城也是些微訝異,原以為坊間傳聞真真假假的,未曾想不過半月未見,面前的李綏卻是真的瘦到幾乎風一吹就要倒了的模樣,不施粉黛的臉上看起來也缺了從前的氣色與生氣,眉目間的憔悴儼然能讓她看出幾分說不清的絕望來。

哪裡還有半點從前灑脫肆意,明麗逼人的模樣?“阿孃,長公主.”

聽到李綏如此稱呼自己,彭城並不意外,只是起身眼眉一蹙,心疼難忍地上前拉住李綏冰涼的手關心道:“怎麼清瘦了這麼多,饒是姑母說了,我也未曾想到,妹妹已是——”說到此,彭城嘆息地消弭了話語,看了眼愈加難過的陳氏,適才寬慰地拉起李綏的手一同坐於榻上。

“原本妹妹大婚後,過了上巳節,我便要回突厥了,可沒想到明德聖皇后,卻是這般走得突然.”

說話間,彭城看到李綏眸中一閃而過的刺痛,那樣的刺痛心如刀絞一般幾乎能讓她感同身受。

可見,眼前李綏與楊皇后之間不可割捨的姐妹情是再真實不過了。

“為了皇后身後的安寧,這些時日妹妹的辛苦是世人所見的,想必便是九泉之下的皇后也是看到了的.”

看到李綏沉默地低眸,眸中隱隱如冰下泉流般浸著低沉與壓抑。

彭城繼續道:“皇后生前最愛妹妹,便是為了她,你也要愛惜自己的身子,讓姑母更能寬心些.”

聽到彭城的話,李綏手中微微一緊,良久才抑制住淚抬起頭看向眸中溼潤的陳氏,含笑努力伸出手道:“長公主說的是,阿孃放心,阿蠻沒事.”

說罷,李綏感受到陳氏緊緊回握住自己的手,也是順勢上前坐到陳氏身邊,雙手環住陳氏,一如小時候一般靠在陳氏肩頭,像極了汲取溫暖與慰藉的孩子。

收到陳氏感激的目光,彭城笑著輕一頷首,便沒有再多說下去。

當屋內母女二人情緒平靜下來,彭城便陪著一塊說了一上午的話,又一同用了午飯,晌午又喚了岐王來,度過了難得的溫情時光,這才準備離開。

“過幾日我朝要回突厥了,今日也是趁此來拜別姑母,看一看阿蠻和二郎.”

站在屋外廊下,彭城不捨地握住陳氏的手道:“此去一別,不知何時才能與姑母,妹妹相見,還望你們保重身子.”

聽到這離別的話語,陳氏哽咽地點了點頭道:“你也是,遠在他鄉,定要以自己為重,莫要委屈了自己.”

眼看眼前這依依惜別的景光,李綏並未出聲打擾,直至彭城將走時才道:“阿孃,我去送送長公主.”

聽了李綏的話,陳氏點了點頭,李綏這便與彭城並肩朝院外走去。

“看到妹妹我不由在想,若我也能如皇后般,有阿蠻你這樣自小相伴的妹妹,這塞外的時光或許也就沒那麼孤獨難熬了.”

聽到彭城這突如其來的感慨,李綏抬眸,看向她悵然若失的側顏,才緩緩道:“長公主有表兄,從來都不是孤獨一人.”

話音落下,彭城頓步,側首看向與她安慰的李綏,這才笑著道:“是了,妹妹說得對.”

說罷,已到了垂花拱門前,彭城拉著李綏的手,親近而溫暖地道:“無論何時,我與四郎都有姑母,有你,有姑父,還有二郎,我們始終都是一家人.”

眼看著彭城漸漸遠去的背影,念奴出聲道:“王妃.”

李綏聞言微微一動,輕捏右手隨即道:“進去罷.”

待回了自己的屋內,李綏默然伸出右手,攤開掌心,裡面正是一張團起的字條。

當她指尖翻轉,輕鬆開啟,看到裡面清晰字跡時,眉梢已是挑起意料之內的弧度來。

“明德之死有異,若願聽之,後日戌時,平康坊胡姬酒肆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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