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綏扶著陳氏入內坐下,身後的軟簾也再次被掀起,只見身形玉立的李章在繪春的帶領下靜靜走了進來,神情卻是有著幾分道不出的複雜。

“繪春,吩咐人擺飯罷.”

“噯——”聽到陳氏神色平淡的吩咐,繪春和李綏相視一笑,連忙應了聲,待退出時難掩高興地朝著李章行下一禮。

“這些日子未見,怎的瘦了——”陳氏拉著李綏坐在自己身側,細細打量後不由輕柔地撫著眼前女兒的臉,想到楊皇后生子夭折一事,嘴上雖不提,心下卻也明白,眼前的女兒和楊皇后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同胞姊妹,又怎會不為其憂心難過。

李綏看到陳氏漸漸感傷的目光,轉頭又看了眼獨自坐在窗下,一言未發的父親,明明身在這兒,卻依然孑然一身般難掩冷清。

世人皆嘆隴西李家大郎相貌堂堂,文藻出眾,善行書,通音律,治世以儒,魏晉風流,再因著隴西世家嫡長子的不凡出身,人皆親切地喚一聲“李郎”。

可誰能想到,向來溫潤如玉,待人得體的父親,如今在母親的面前卻會是這般侷促小心。

“方才出宮阿耶一看到我,也說了與阿孃一樣的話——”聽到女兒的話語提到自己,李章不由看了過來,然而坐於李綏身邊的陳氏只是頓下話頭,卻並未看過去,好似早已忽略了屋內的另一個人。

察覺到陳氏的冷漠,李章原本複雜不安的目光漸漸歸於平靜黯然,就在此時外面腳步聲漸漸響起,只見端著清茶和點心的繪春重又走了進來,一邊替李章和李綏奉上茶點,一邊打量了屋內異樣的沉默,才終於出了聲。

“公主,二郎來給您請安了.”

聽到繪春的話,陳氏的眸中微微一動,默然看了眼窗下的人,轉瞬間目光變得越發冷淡。

“讓他們進來罷.”

話音落下,李綏看了眼沉默的父親,下一刻乳母便抱著小小的人兒走了進來。

幾乎是一瞬間,察覺到擦身而入的人,窗下的李章神色變得有些晦暗,可也是同時,陳氏早已褪去冷漠的表情,顯露出李章許久不曾見過的溫柔。

“二郎來給公主請安,望公主平安順遂,給郡主請安,望郡主芳齡永繼.”

聽著乳母的話,小小的孩子有模有樣地朝著陳氏和李綏叉手行下一禮,陳氏當即高興地將二郎攬入懷中,將身旁案上容易克化的點心遞到二郎面前。

見小孩子捏著點心如寶貝一般不肯撒手,李綏笑著將二郎抱在腿上坐著,隨即從念奴手中接過早已備好的壓歲銀給了乳母道:“這些你便替二郎收著罷.”

眼看乳母恭謹斂目地收下,陳氏緩緩出聲道:“領二郎見過國公.”

乳母聞言順著陳氏的目光看向窗下的李章適才反應過來來人的身份,原本輕鬆的笑容頓時斂卻,抱著二郎走過去時,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和緊張。

“國公.”

看著乳母謹慎地抱著一個小小的人兒,李章對上那一雙純真澄澈的目光時,腦海中卻是禁不住浮起那一場殺戮。

他知道,若清河有心不讓他與這個孩子碰面,自是有百般辦法,而她此刻分明是想以這一雙乾淨的眸子,以眼前這個年幼無辜的性命明白地告訴他,他與她之間橫亙的不止是家族的對立,還有無止境的殺戮與血腥。

待到用飯之時,乳母已然帶著二郎退了下去,屋內的人皆被繪春喚了下去,只留下念奴,玉奴同她佈菜。

“知道你喜歡吃湯餅,今日一大早繪春就起來忙活了,快嚐嚐她的手藝.”

看著滿桌的美味,陳氏笑著向李綏示意,眼看繪春要上前分湯餅,李綏卻是笑著看了眼坐在陳氏身邊的李章,隨即狀似撒嬌般道:“阿孃,今日除夕,還將春娘她們拘在這兒陪我們用飯,何不教她們也各自熱鬧去才有意思.”

聽到李綏的話,陳氏頓了頓,而念奴早已收到李綏的眼神示意,和玉奴使了個眼色,便說笑間向李綏三人行了一禮,拉著繪春退了下去。

當屋內再次陷入平靜,陳氏又如何不明白李綏的意圖,此刻看到女兒眼中意有所指的模樣,李章也終於輕咳出聲,眸中滿盛笑意地伸出手,竟是輕挽衣袖,親自替陳氏和李綏盛了一碗熱騰騰的湯餅。

李綏默然看了眼神情變化的陳氏,笑著低頭吃下一口,隨即看向陳氏和李章催促道:“還是春娘做的湯餅好吃,比宮裡的也毫不遜色.”

看著眼前女兒難得孩子氣的模樣,陳氏也忍不住笑出聲,無奈地搖了搖頭,終是沒有沉下臉來,低頭間看著那碗猶還冒著騰騰熱氣的湯餅,陳氏低頭用筷箸挑了些許遞入嘴邊,霧氣中,陳氏看到身旁埋頭與她一同吃著湯餅的李章和阿蠻,心裡好似突然開啟一個細微的孔,一陣又一陣不易察覺卻阻攔不住的暖流自其中緩緩溢位,讓她忍不住將頭低了更多,眸中竟是漸漸泛出熱意來。

從前嫁與他,與他生下阿蠻的那一刻,她一度以為自己是這世間最為幸福最為美滿的人。

寵愛她的夫君,可愛而孝順的女兒。

若這一輩子一直這般走下去,她何嘗不是大周最為圓滿的公主。

可誰也未曾想到,連她自己也未曾想到,這一切的美滿坍塌起來竟是那般快,快的猝不及防。

須臾數年,她已經多久未曾這般吃過一頓飯,她似乎已經忘了。

這些年來,她早已不知不覺習慣了,習慣一個人守著這一方桌子,清粥素齋,日復一日。

當一頓飯過,李章知曉陳氏自是有話與女兒說,因而早已藉機離開,為屋內的母女留下短暫的獨處時間。

靜默中,陳氏靜靜打量著近前的嬌女,含笑間輕輕抬手撫摸著李綏的鬢邊,卻是未曾說話。

“阿孃可是有話要說?”

察覺到陳氏眸中意味深長的笑,李綏就著那隻溫柔撫摸的手問了出來。

陳氏聞言笑了笑,隨即輕輕摩挲少女如雪的香腮道:“從前阿孃總忍不住為你擔心,可如今,阿孃才知道,阿孃的擔心是多餘的.”

聽到陳氏突如其來的話語,李綏詫異地看過去,卻見陳氏難得笑意更深了。

“前幾日,趙翌來過了.”

趙翌?聽到這個名字,李綏更是不得其解。

趙翌來玉清觀了?看到少女眸中少有的驚詫,陳氏笑著放下手,輕輕握住李綏的手一字一句,似是讓她安心般,眸中認真地看著她道:“阿孃能夠看出來,他不是以君臣之禮來拜見我,而是以你的夫君身份,來拜見我這個母親.”

“你可知道他告訴我什麼?”

看著李綏默然搖了搖頭,陳氏含笑滿是溫柔,可說話間卻是一點一點變得低沉。

“三歲他的父親去世,是她的母親張氏獨自撫養他,然而張氏也只在他長到八歲時便積勞成疾離開了人世,為了給她的母親尋一副棺木,他賣了所有的家當,為了活命才去了道觀做道童,在一位老仙長的庇佑下才長到十二歲,卻是毅然入了戰場.”

“如今的他手握重權,身居高位,人人畏懼豔羨,可他卻從來不能同家人圍坐在一起,吃上一頓飯.”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這是他問我的,也是在問你的父親.”

聽到陳氏的話,李綏手中微微發麻,陳氏說的這些話,她萬萬不曾想到的。

看著怔然的李綏,陳氏透著面前嬌女的臉,漸漸回憶起那日,那個身形孤獨,煢煢孑立的年輕身形堂而皇之地來到她的面前,問出了讓她再也無法平靜的話語——“公主為了永寧郡主毅然離開長安,國公為了郡主將她送去太尉府數年,自己孑然一身,那是因為你們知道這是在為她計,但可曾想過那不過是你們以為的好,卻從未問過她想要的是什麼.”

“郡主再如何性情端莊沉穩,卻也只是個十六歲的閨閣娘子,這世間人人以為她生就榮寵萬千,無所不有,可這世間女兒可以在父親的面前撒嬌嗔痴,在母親的懷中竊竊私語,郡主擁有的是什麼。

華麗衣衫,璀璨朱翠,難道會比公主和國公的陪伴更重要——”“翌曾看到擊鞠場上受到冤枉不屑爭辯的郡主,也曾看到七夕夜裡孤獨一人行在在人群中隔絕人世的郡主,公主與國公本是郡主最親之人,可曾想過郡主如今的性子便是兒時種下的果,看似繁華瀟灑於世間,實則敏感多疑,卻從不相信身邊的一切,不是不願,而是不敢,這些,公主與國公可曾為她計過.”

“今日翌冒昧前來,只是想當然地以我之心,度郡主之情,還請公主見諒——”“阿孃——”聽到陳氏的話,察覺到她語中的哽咽,李綏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波動,恍自出神,投入陳氏溫熱的懷抱,卻是漸漸闔上眼,落下淚來。

這一刻,陳氏沒有再說什麼,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去面對這個一直深愛著他們,不曾怨懟他們的女兒。

緊緊懷抱著懷中人,一切情緒都如潮水般洶湧溢散出來,卻如刺一般梗在她的喉間,吞吐不得。

低頭間,看著第一次躲在她的懷中默然流淚的女兒,陳氏哽咽間,臉上卻是浮現起欣慰而安心的笑來。

而她的耳邊,猶還回蕩著那日趙翌離開時,站在軟簾後與她的震震承諾。

“翌,感激公主與國公,願意將郡主嫁與我,從前回府等待我的是孤身一人,但今後等待的還有我的家人,請公主與國公安心,此生我趙翌只有郡主一人,御陵王妃只是郡主,也只會是郡主,她是我的妻子,是我趙翌攜手一生的人,不論日後這天地如何變換,我趙翌都不會放手,絕不會再讓她孤身一人,行走在這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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