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淑妃”二字,月昭儀便是徹底被踩到了敏感處,也不管元成帝不佳的眼色,當即橫眉冷目地看向那朝臣,而旁邊的內侍雖想去勸,但又礙於尊卑男女之別,到底不敢動了真格,只能如束了手腳般,為難地看著一臉冷笑的月昭儀卻是無可奈何。

“你口口聲聲說淑妃出身顯貴,熟知禮儀,難不成我便出身卑賤,粗蠻無知?你好大的膽子!”

未曾想一向驕縱跋扈的月昭儀竟也會有如此縝密的時候,在場的許多朝臣皆不由有些驚訝,就連方才振振有詞發聲的那人也是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他此刻若順著月昭儀的話說,難免陷入以下犯上之嫌,若再往大了說,便有挑起突厥與中原種族矛盾之意。

眼看面前人啞聲無語,月昭儀登時來了氣勢,繼續盛氣凌人道:“更何況,先前陛下曾屢次說過,中原與我突厥世代交好,是兩朝百姓之期盼,更是一大幸事,中原人與突厥人皆該平等互利才是,方才你所言,分明是對我朝之侮辱——”說罷,月昭儀環看眾人意有所指道:“莫不是你們之間有些人明裡尊稱陛下之旨,實則心下卻不以為然,做的盡是陽奉陰違之事!”

眼看這莫大的罪名向自己扣了過來,方才還擲地有聲,頗有質疑的朝臣皆驚得連忙俯首向座上元成帝道:“陛下明鑑,臣等不敢——”眼看局勢逆轉,楊崇淵唇畔勾起,只穩立在那兒冷眼旁觀,倒是對面為首的上官稽狀似不起波瀾,實則已不露痕跡地睨眼看向身後,眸色深沉而帶著幾分提醒。

立於他身後的禮部尚書見此會意地低下頭,而月昭儀見眼前無人應聲,當即翹著下頜,頗為胸有成竹道:“陛下,阿依隨初入宮不久,但一直恪守宮規,更何況自小我便是隨可賀敦接觸中原文化,學習中原禮儀——”說到此,她再次掃了眼那些先前對她出言不敬的人,繼續爭取道:“可賀敦出身我大周皇室,是天家公主,誰人能質疑她的教導?可見淑妃出自名門,阿依也絕非不知禮數之人,更何況,陛下——”說話間,月昭儀期冀地看向座上元成帝道:“漢有細君公主、解憂公主出嫁西域,為兩朝結秦晉之好,唐有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入外邦,傳承中原文化,阿依此番入長安原就身負兩朝之好,若阿依能得陛下恩賜,擔此大任,勢必會讓我突厥百姓看到陛下澤被天下之心,讓兩朝親如一家——”驟然聽到月昭儀能夠一針見血地說出這一番話來,莫說是朝臣內官,便是上座的元成帝,還有下面的楊崇淵都覺得甚為意外。

因而就在眾人大吃一驚,默然不知如何應對之時,楊崇淵看熱鬧般凝視了對面上官稽一眼。

狗咬狗一嘴毛,看來上官稽指望拉攏突厥來與他爭鬥,是越發沒了指望了。

想到此,楊崇淵嘲諷地收回目光,上官稽卻是再也等不住了。

當年周武帝在內憂外患之時,為保江山社稷,尚能以天子之軀求娶突厥公主為後,難保突厥不會以此生出生出更多心思來。

今日月昭儀一番作為,雖不知是突厥之意,還是她一人之意,但長久下去,於他上官一族而言,皆是大為不利。

若不就此打壓下去,長此以往只怕突厥的胃口會越來越大,到時候要的便不知是眼前之利了。

因此,上官稽默然看了眼上座的元成帝,當他昂然抬起下頜,眼神微光劃過的那一刻,身後便毫不意外地響起了禮部尚書的聲音。

“昭儀所言的確有理,高瞻遠矚讓我等望塵莫及——”聽到身旁那四十來歲,看起來眉宇隨和的高尚書語中皆是認同自己,月昭儀只看過去,倒未曾駁斥。

然而,就在月昭儀心下自喜,想著此事已十隻有九時,那隨和的高尚書卻是話音一轉,面向皇帝些微思索道:“只是據臣所知,突厥與我中原信奉不同,突厥自出生所奉的便是長生天,而我朝此番祭的乃是昊天大帝,昭儀雖有此心,但只怕誤了這其中的禮矩,反倒觸怒上天.”

此話一出,眾臣頓覺有理,月昭儀聽了也是臉色一變,還欲說什麼,卻不曾想反被一朝臣搶白道:“掖庭不入前朝,後宮不得干政。

昭儀既是與彭城長公主學的中原禮儀,應當知曉這些,那今日所為已是不合規矩了.”

見被人暗諷,月昭儀當即道:“在我們部族,可賀敦與我大汗可共商大計,可沒有如此一說!”

“入鄉隨俗,昭儀如今身在我長安,可不是大漠.”

眼看又要再起爭執,元成帝出聲制止道:“好了,立刻送昭儀回宮.”

見元成帝此番不再站自己這邊,月昭儀頓時氣滯,埋怨地看了眼座上人,復又看了眼那些對她百般阻攔的朝臣,這才怒氣衝衝地離去。

當眾臣退下去,不過半晌,彭城長公主便再一次來到紫宸殿,元成帝聽到內侍通報時,心下已是瞭然,只示意地看了承德一眼,承德便了悟地親自請彭城長公主入內,隨即退了出去守在外面。

“阿姐是為了冬狩一事.”

聽到元成帝率先提及,彭城長公主頗有些無奈地勸慰道:“方才月昭儀擅闖朝議一事,我已是聽說了,來之前我已將她訓斥了,此事的確是她做錯了——”說到這兒,彭城覷了眼辨不清神色的元成帝道:“不知方才與眾臣商議後,冬狩——”聽到彭城的詢問,元成帝伸手請她坐下,適才道:“阿姐放心,此番冬狩仍舊會讓昭儀隨行.”

見元成帝如此回應,彭城難免心安了些,下一刻便又聽到元成帝道:“但輔祭已定,由淑妃承擔.”

聽到元成帝沒有一絲情緒的話語,彭城知曉,這必是元成帝被上官一族逼迫的結果。

“若無阿史那阿依攪這一番局,上官氏未必會下這樣的決心,但如今眼看上官氏與阿史那氏已然勢同水火,念著突厥背後的強大勢力,上官氏難免會心有忌憚,必然提前彈壓,為將來的一決高低鋪路.”

彭城眼眉微微抬了抬,看著臉色不甚好的元成帝,知曉她這個弟弟一向吃軟不吃硬,從前有楊氏一手遮天,現在上官氏也敢借此施壓,心下對上官氏的厭惡也只會再深一層罷了。

“不過如此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聽到彭城話音一轉,元成帝轉而看過去,卻見彭城笑有深意道:“今日一來,上官氏與突厥人之間便已相互埋上了矛盾的種子,這本就是你我所求的。

相比於他們二人的重重爭鬥,他們若暗中聯手才是真正讓人擔憂.”

“更何況——”彭城一邊說著話,一邊摩挲著指間的寶石戒子,凝視了那剔透的寶石一眼,隨即挑眸看向元成帝道:“今日上官氏與阿史那氏當著楊崇淵的面爭了個你死我活的,也正好讓楊崇淵看個笑話,放鬆更多的警惕,畢竟於他而言,至多猜到是上官氏有心拉攏突厥,卻不知這其中有你我做局.”

聽著彭城字句合理的分析,元成帝漸漸平靜下來,的確如此,當初與突厥暗中結盟時,上官稽一心想求阿史那氏為兒媳,不過是想為自己謀利。

若非阿姐刻意在那阿史那阿依面前提及他,誘使阿史那氏公然反口駁婚,上官稽的算盤指不定就打贏了。

如今在楊崇淵眼中,想要藉助突厥勢力的是一向與他不和的上官氏,那麼他們便已然站在暗中。

敵明我暗,這無疑是一個安全又甚好利用的局勢。

“既然如此——”元成帝眸光深黯地看向彭城道:“那便讓這場鷸蚌相爭的局做的再大一些,大的讓楊氏以為自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毫無後顧之憂,那時楊氏離覆滅便不遠了.”

聽到元成帝著一席推敲,彭城贊同地點了點頭,眸中攜著幾分欣慰與感慨道:“待你我姐弟重攬這皇權國器之時,阿耶和先帝也會為我們高興的.”

是夜,李綏悉心侍奉楊皇后安睡下去,正與迦莫並肩走出門,便看到念奴默然走上前來,悄然與她道:“郡主,今日聖人與朝臣議冬狩一事,月昭儀果然進去大鬧一場,落了人口實,給了上官氏可趁之機,竟聯絡朝臣逼得聖人改了旨意,讓淑妃輔祭,月昭儀仍舊伴駕前去,掖庭由魏婕妤坐守,迦尚宮輔助行權.”

魏婕妤?魏婕妤出身普通,生性軟和,又人微言輕,並無什麼主見。

只因當年元成帝還是皇子時便已入府侍奉,熬了這些年才封了婕妤,此前無論中宮楊氏、淑妃鄭氏、昭儀上官氏哪一方不和,這魏婕妤都不敢得罪任何一方,只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在這掖庭內幾乎快失去了存在感,才能安穩至今。

如今既然引走了上官氏和阿史那氏,由魏婕妤留守宮中,那便可以按計劃行事了。

“太尉如何?”

念奴聞言搖了搖頭,頗為詫異道:“太尉竟是一句話也未發,眼睜睜看著一切成了定局.”

李綏聞言並不意外,只默然點了點頭,當念奴退下與玉奴並排立在李綏身後時,適才亦步亦趨地跟著她朝著所居的東配殿走去。

於楊崇淵而言,的確沒有插上一言的必要,那上官氏原就與楊家不合,若逼著淑妃留在掖庭,由她照顧皇后,無疑是難安好心。

如今楊崇淵必然已察覺上官氏有拉攏突厥勢力之心,此番讓上官氏與阿史那氏一同參加冬狩,正好也可藉此看一看這兩方離了規矩甚嚴,眼線眾多的大明宮,去了宮外又會有何動作。

知己知彼,方可攻克。

楊崇淵打的,必然是這樣的主意。

只是不知他這位姑父可會察覺,他不僅有眼前這兩個敵人,還有身後伺機奪權的天子姐弟。

“今日聽阿姐說,御陵王后日便回來了.”

漫天鵝毛大雪下,李綏裹在厚厚的斗篷中,似是在自言自語,藉著傘外呼嘯的風雪聲,卻是側眸看向身旁玉奴低聲道:“玉奴,你替我邀他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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