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郡主言重了.”

此刻上官昭儀心下雖抱著狐疑,但看著面前的李綏終是款款起身,優雅地向元成帝和楊皇后行下一禮,隨即微微側首看向李綏滿帶書香氣質的含笑道:“臣妾所為皆是本分,更何況能為陛下和皇后娘娘分憂,也是臣妾的福氣,又怎能以此居功,討要恩典.”

坐在上面的楊皇后看了眼但笑不語的李綏,心下也不曾明白李綏所想,但她知道,李綏既提出此話來,就必有其間的道理,更何況方才那席話也是提醒了她。

當年她嫁於元成帝為皇妃不久,上官昭儀便以側妃身份入了府,一路風雨數年,在這宮裡也是老人了,就連廢為庶人的鄭氏都曾以誕下皇子的功勞晉升為淑妃,如今上官昭儀作為九嬪之首,晉升為妃應是理所當然之事。

竟是她疏忽了。

念及此,楊皇后看向上官昭儀和顏悅色道:“永寧說的極是,昭儀不必自謙——”說罷,楊皇后側首看向身旁的元成帝漸漸生出幾分愧色來,語氣也是愈發溫和謙謹:“這些年來上官昭儀輔佐臣妾打理六宮,既有苦勞,更有功勞,此前皆是臣妾疏忽了,竟未能思量到這些——”聽著這番話,看著眼前這張再熟悉不過的容顏嬌靨。

元成帝未曾發一言,這些話若是旁人說來,他勢必覺得虛偽不堪,可楊皇后是他的髮妻,他很清楚,這些話必然是出自她的肺腑。

這世間,從來只有她,只有他的虞娘,才會這般得體大度地陪他面對這世間一切的波瀾詭譎,不曾生出絲毫怨言。

想到這裡,元成帝不由怔怔然,許久未能說出話來,內心深處卻是溢散開汩汩暖流,伴隨著些微地抽痛,讓他覺得窒息難忍。

他知道,那是感動,更是愧疚,不安,和自責——“今日趁此,也是該為昭儀晉晉位份了.”

就在楊皇后笑意隨和時,楊崇淵看著對面立著的少女,似乎突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眸底不由微微劃過一絲光亮,心下也漸漸生出幾分慨嘆來。

阿蠻,的確是個胸有城府的孩子。

只可惜,託了女兒身。

“皇后殿下說的極是——”聽到楊崇淵驟起的聲音,眾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去,只見楊崇淵彷彿穩坐釣魚臺般,看了眼上官昭儀,隨即顧自坐在那兒,拱手朝著元成帝遙遙一拜道:“陛下,自庶人鄭氏離去,這淑妃一位已是空缺甚久——”一聽到“淑妃”二字,眾人都不由神情一變,頗有幾分諱莫如深的樣子。

然而楊崇淵彷彿未曾察覺,反倒是笑的極為誠摯地看了眼對座的上官稽道:“尚書令家風嚴謹,上官昭儀自入宮伴君以來,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如今我朝既有皇后殿下母儀天下,六宮之中,也有昭儀的卻輦之德,思量間,唯有一個淑字最為相得益彰,臣以為晉封昭儀為淑妃無疑是六宮所盼.”

“陛下以為如何?”

雖是問句,可元成帝卻絲毫沒有從中聽出詢問商榷之意,反倒是聽出了楊崇淵的不容置疑。

淑妃——這短短二字,便足以將他再次拉入那冰冷徹骨、萬分恥辱的寒夜。

同樣是這座燈火輝煌的閣樓上,再看著眼前這六宮粉黛,再想起方才的靡靡之音,鄭氏被活活縊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幕彷彿又直直竄入他的腦海,他甚至能聽到鄭氏在他耳畔悽楚無助地一聲又一聲地喚他“陛下——”幾乎是不自主地,元成帝掩在廣袖下的手一點一點攥緊,一種沉悶而重的力道驟然橫衝直撞躥入他的胸腔,讓他幾乎要作嘔。

自淑妃鄭氏被當眾絞殺,這一位份便成了六宮的禁忌,噤若寒蟬。

眾人皆知,大週四妃位列九嬪之上,僅屈於皇后之下,貴、淑、德、賢,諸多選擇,可楊崇淵卻偏偏提出了這個淑字,這言下之意已是再明白不過了。

他是在告誡他,告誡上官氏,更是告誡這朝堂、天下,如果與他作對,昔日的淑妃,昔日的鄭氏便是他們的明日。

同時,也是為了警醒他。

楊崇淵是想讓他此生都活在那一夜,活在“淑妃”這個夢魘裡,讓他日日看到眼前的上官氏,聽到那一聲聲熟悉的“淑妃”,都不得不一次次記起那屈辱的一切。

想到此,元成帝不由想笑,卻覺得笑到嘴邊萬分苦澀,恍然間他似乎看到了楊皇后複雜的眼神,愧疚、心疼、還有酸楚——這一刻他突然不知道,他與虞娘究竟誰才是被鎖在這座牢籠裡的可憐人。

看似至高無上,實則不得自由——“太尉說的甚有道理.”

元成帝強壓住心下的陣陣起伏,佯裝什麼也不知道般,緊緊攥著座下硌手的龍椅,順從地向座下楊崇淵頷首道:“傳朕旨意,昭儀上官氏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垂範六宮,特晉封為淑妃,擇吉日行冊封禮.”

聽到這聲聲聖意,上官氏默然起身。

終溫且惠,淑慎其身?上官氏心下哂笑,楊崇淵這是在警告她日後行事要溫和善良,謹慎恭順?想到此,她幾乎是抑制不住地想笑出聲來。

在如今這後宮之中,若是這般的人,只怕早已被撕咬的連骨頭渣也不曾剩下了罷。

“臣妾叩謝陛下聖恩、皇后殿下隆恩——”上官氏雖柔弱嫵媚,此刻卻顯得分外氣度絕然,只見她不緊不慢叩拜行禮,再抬起頭來,那笑是再自然不過了。

聽到周圍人的恭維聲和祝賀聲,上官氏看到了父親上官稽眼中的深意,而最後她的目光掠過一眾人,落到了座上那個光芒萬丈的溫柔女子身上。

溫良恭順,楊皇后便算是這六宮之中最為溫和善良的人了罷。

可這些善良,都是踩在楊家、李家這兩座仿似不可撼動的高峰之上罷了。

若沒了楊家、李家,又談何善良。

世家嫡女的出身、母儀天下的尊位、九五之尊的寵愛、還有這尚未出世便得盡帝心的皇嗣。

楊皇后,好似甫一出身,便輕而易舉的得到了一切,這世間可曾有公平可言。

似乎是沒有的。

既然沒有,那就由她親手來打破罷。

眼下上官氏坐上了淑妃之位,那位新進的突厥公主該給予何位份,幾乎是再明白不過了。

在眾人還沉浸在方才所謂的“喜色”當中時,元成帝看了眼座下神色平靜的楊崇淵一眼,隨即看向突厥公主阿史那阿依道:“阿史那阿依公主秉性柔嘉、持躬甚淑,著冊封為昭儀,曉諭六宮.”

這一刻,眾人再次齊聲恭賀,醉意朦朧的歌舞也再一次充斥著這一座恢弘輝煌的大殿,可李綏卻知道,除了眼前那得償所願的突厥公主,沒有一人笑的真心、舒心。

她方才驟然為上官氏請封的確非興之所至。

如今的時局旁人不明,她卻是不能不明。

今日長公主這一場請求賜婚,上官稽看似是順從聖意,只怕不過是蝨子上覆蓋的華麗錦緞,再虛假不過了。

若她推測的沒錯,上官稽必是以清君側,誅楊、李為名,與這位在突厥頗有權位的彭城長公主達成了協議,由彭城長公主遊說突厥大可汗,與他上官稽皆為姻親,介時上官稽便可以江山之利、進貢之利與那突厥大可汗結盟,在慫恿突厥進犯長安時來一個裡應外合,從內部發生政變,只要殺盡楊家、李家,這長安城又有誰還能與他上官氏抗衡。

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七歲小兒尚還明白的道理,如今這位身居高位、門生諸多的尚書令似乎忘了。

可見,上官氏為了贏得這一場殊死搏鬥,已是瘋魔了。

瘋魔到不惜串通強敵,引狼入室。

若他上官氏真的達成所願,那嚐到了長安血、衝入了長安城的突厥人還肯退回那茫茫戈壁嗎?李綏猜測不出來,更不會去猜測。

前世裡,上官氏計謀落空,最終不過落了個身首異處。

這一世,她也絕不會任由上官氏以長安百姓、天下子民為賭注,去成就他那段滿心期盼的帝王夢。

想到此,李綏平靜而默然地看著眼前那個笑意親和的接受著眾人恭賀,與人舉杯對飲的上官稽,突然覺得那張滿目慈悲的臉彷彿在一點一點與楊崇淵溫沉的臉重合。

從始至終,上官稽與楊崇淵皆是一樣的心思,一樣的人。

人人皆以楊崇淵為亂臣賊子,不過是因著上官稽一直打著皇帝的幌子,以他那四世三公的清貴門面作裝飾罷了。

所以她今日如此作為,不過是知道這突厥公主篤定要嫁給皇帝,便是打亂了上官稽的陣腳。

既然這一汪深潭已然被攪渾了,她只有攪得更渾濁,才能保得阿姐的平安,拆解上官氏的陰謀。

無疑,楊崇淵明白了她的深意。

明白了只要將上官氏晉封為妃位,以那突厥公主的身份坐上昭儀之位便是順理成章。

上官氏雖為妃位,看似高人一等,可在這位新晉的昭儀面前,終究不會有太多的底氣,因為人家有著虎視眈眈的突厥母家。

她只需要這般四兩撥千斤的和上一把稀泥,便能輕鬆在上官氏與突厥人之間插下荊棘,日後這同盟只怕也會因著這後宮利益而變得支離破碎。

可李綏沒有想到的是,楊崇淵做的太過決絕。

竟會以一個淑妃之名,對皇帝、上官氏和他們背後的朝臣使上一記敲山震虎。

兔子急了尚會跳牆,更何況是這樣一群心思多端的人。

她不相信楊崇淵不曾想到這些,她更不會相信楊崇淵無法想到,他做下這一舉動後,將會為阿姐帶來怎樣的危機。

可見,他當真是無心之人。

自始至終在他的皇圖大業裡,都從未將一切人的安危放在他的眼裡。

哪怕是自己的親生骨血。

帝王家本涼薄,這兩世都將她看的透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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