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人仰馬翻之後,殿內重又恢復了平靜。

乳母將小皇子抱下去清理了,鄭華蕤覺得身上沾染了異味,也回了偏殿沐浴更衣。

內殿開了兩扇窗戶,新鮮的空氣湧進來,那股異味終於淡化。

鄭貴妃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似乎有些失態。

瞥了眼季妧,見她眼觀鼻鼻觀心站在原地,略鬆了口氣。

“讓你笑話了。

皇上怕本宮累著,不許本宮照看皇兒,平日都由乳母照料著,這猛一下……倒讓本宮慌了手腳.”

季妧適時給她遞上臺階:“初為人母,總有這樣一個階段,娘娘已經做的很好了.”

鄭貴妃黛眉輕展,正欲讓她坐下,抬手時下意識搓了搓手指。

已經擦洗了好幾遍的掌心仍舊殘存著熱烘烘的觸感,那股臭味似還縈繞在鼻端……胃裡再次翻江倒海起來,鄭貴妃收回手,瞬間沒了談話的心情。

她看了眼貼身侍奉的大宮女。

宮女頷首,朝簾外招了招手。

四五個宮人魚貫進來,每個手裡都捧著錦盒。

“藍彩碎花琉璃樽、百彩彤珠如意墜、藍羽彩繡織錦披風……”盒子逐一開啟來,用具、配飾、衣物等等,每一樣都精美絕倫,也都是女孩子喜歡的。

“季姑娘,這些都是貴妃娘娘賞賜給你的.”

季妧作出一副受寵若驚、愧不敢受的樣子。

“今日是小皇子的滿月宴,民女空手而來,卻滿載而歸,實在是……”鄭貴妃不以為然:“怎麼能是空手而來?閔王府送來了兩份禮,本宮已經看過了,煞是有心.”

季妧暗道,禮都是滕秀備的,可沒有她什麼心。

“拿去玩吧,都是些小玩意,宮裡多的是.”

季妧又照流程推辭了一二,這才收下。

見鄭貴妃面露疲色,季妧識趣告退。

鄭貴妃點了點頭,算是準了。

“季妧.”

在她轉身之際,鄭貴妃喊住她,目露深意。

“本宮欣賞聰明人.”

季妧笑了笑,微一屈膝,邁步出了內殿。

天色已然黑透,宮城四處皆已上燈。

喧鬧了一整天的皇城重新歸於寂靜,而當這份寂靜與黑夜融為一體時,角角落落都變得壓抑無比,彷彿於這無邊的黑暗中正蟄伏著一頭巨獸,隨時張著血盆大口,等著擇人而噬。

可這樣的死地,卻是大寶唯一的生地。

季妧跟在宮人身後,一路都在沉思。

所想不是別的,正是方才那一陣慌亂中鄭貴妃下意識的舉動和微表情。

也不是說做母親的就不能嫌兒子屎臭,但她總覺得,鄭貴妃的反應是不是過了點?尤其遞給奶孃時那迫不及待的樣子……由於事先背過身去,還差點在奶孃接手之前脫手掉在地上。

事後也沒有後怕等情緒,她甚至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這真的是一個為了兒子安危而日夜懸心的母親嗎?宮城之外,原本整齊停列著各府馬車的地方,如今只餘下孤零零一輛。

宮人替她將禮盒放置妥當,收了季妧的謝錢便離開了。

羅勒放下梯凳,羅蘭拿來披風替她繫上。

“王爺可回府了?”

在去景陽宮之前,季妧就跟滕秀安排到她身邊伺候的小太監交代了,讓宮宴散後自行回府。

本來勳貴大臣和命婦女眷出入宮禁的地方就不在一處,大寶若是刻意等她,反倒不好,還可能給她惹來更大的麻煩。

大寶肯定不願獨走,但這種時候,滕秀可不會由著他性子胡來。

“這會應該在府上了,王爺說讓姑娘你儘快回府.”

季妧點了點頭。

都這麼晚了,不回府還能去哪兒。

羅蘭看了眼堆積在馬車一角的禮盒,問:“姑娘可有被為難,可有感到不適?”

季妧知道她是擔心鄭貴妃對自己不利。

搖了搖頭:“鄭貴妃這人……還挺好說話的.”

或許是她的識趣合了鄭貴妃的意,又或許是她呈現的狀態太過無趣、鄭貴妃懶得敷衍她了,不管怎麼說,今天算是有驚無險的渡過了。

至於那些弦外之音、話裡之話,若夜風過耳,誰會當真呢。

馬車剛駛出皇城範圍,羅勒隔著簾子道:“姑娘讓打探的那位貞軍醫,有訊息了.”

快到王府那條街時,馬車停了一下,羅蘭從車上下去,馬車繼續往南行去。

差不多兩刻鐘之後,馬車再次停下,從車廂內走出一個墨衣公子。

身姿挺拔,五官毓秀,就是膚色略黑了點。

他跳下馬車,待站穩之後,仰頭看了看匾額,上面四個鎏金大字——金風玉露。

“確定他在這?”

年後,一德堂和季氏味業的新店陸續開業,一德堂那邊她一次也未曾去過,季氏味業卻是去過幾次的。

藉著季氏味業做幌,暗中見了些人,也去了些別的地方。

為了方便行事,她的馬車裡時常備著乾淨衣物,其中就有男裝。

易裝而行,畢竟方便。

“下面的人確實親眼見他進了此處.”

羅勒有些遲疑,“姑娘或許不知,這金風玉露是……”季妧灑然一笑:“高階風月場所嘛,京中數一數二的.”

羅勒沉默了一下,提議:“不若咱們在這等著,他總有下來的時候,又或者屬下去將人抓來……”“他那人滑頭的很,你去他不會買賬的.”

季妧知道羅勒顧慮什麼,說了句放心,就邁步進了金風玉露的大門。

青樓和青樓也不都是一樣的。

拿鄴陽城內的春意樓和這家金風玉露比的話,就好比是街邊的髮廊和帝都的天上人間、魔都的白馬會所……區別何止天塹。

華燈初上,正是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時候。

說到消遣,樓內既有紙醉金迷的去處,亦有溫香軟玉的去處,客人們有的在一樓觀賞歌舞,有的在雅間伴美聽琴,似季妧這樣“有錢人家的小公子”,現場多不勝數,竟也沒什麼人注意到她。

她四處流連了一陣,在通往二樓的階梯處攔住了一個小廝。

這裡應叫做龜奴。

那龜奴腳步匆匆,手裡還託舉著方盤,其上是剛燙熱的酒,顯然是急著給客人送去。

驀然被攔住了去路,龜奴打量了季妧幾眼後,笑的有些不懷好意。

“姑娘快些回吧,這裡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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