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兩口也有顧慮。

那個貴人雖然不曾說過還會再來的話,但萬一呢?萬一他一時興起來看孩子,到時再給他們一大筆錢,家裡的日子不就又能變好了?存著這個念想,他們對收養的孩子也不算太壞。

但是一年過去,兩年過去……貴人連個音信也沒有,顯然是不會再來了。

家裡的日子越過越差。

兒子成了廢物,孫子又太小,全靠上了年紀的老兩口刨地養活,生活的重擔趨盡了心中的良善,取而代之的是無休止的抱怨和謾罵。

那個孩子的存在也開始刺眼起來——如果不是他,如果沒有那筆橫財,他們本本分分的過著自己的日子,本不至於如此。

一旦有了這種想法,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便可想而知。

關山六歲那年,上山撿柴禾,被人推進山坳摔傷了腿,等他爬出山坳,回到村裡,天已經黑透了。

沒有人去找他,也沒有人給他留門。

關山話少、不鬧,出生如此,五六歲時依然如此。

村裡人都說他是傻子,其實他那時就已能看懂別人的臉色。

他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存在,拍了兩下,門不開,便就不拍了。

將撿來的柴禾倚牆放著,在牆壁和大門的夾角處蹲下去——同樣的情況發生過太多次,他知道該怎麼應對。

其實最好的辦法是重新回到山裡,哪怕找個山洞躲起來,也比這裡暖和。

可那樣的話,第二天又要餓上一天肚子,而且他腿傷了,走不動了。

時值隆冬,腹中飢餓、衣衫單薄,還要面對凜冽寒風,不多會兒身上就沒了熱乎氣,四肢也一點點失去知覺。

關山覺得自己可能等不到第二天了,朦朦朧朧間,他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寇泰萬沒想到再見大公子會是這樣的情景。

門拍響了,油燈亮了,寇泰將凍僵的大公子抱進屋,放到僅有的一張暖炕上。

五六歲的男孩子,身上沒有幾兩肉,與炕那頭呼呼大睡的親孫子是多麼鮮明的對比。

瘦成這樣,比他小的孩子都能不費力的將他提起來,怎麼能不受欺負?可當初他送過來時明明、明明……鐵血漢子幾乎流下淚來。

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是那渾身的傷。

除了摔打出的新傷,還有許多舊傷,寇泰認得,那都是藤條抽出來的。

一道道看下去,直看到目眥欲裂。

寇泰拔劍就要砍了那老兩口。

老兩口噗通跪倒在地,砰砰砰衝他磕頭,一邊哭求一邊懺悔。

他們的獨腿兒子卻要囂張的多,口口聲聲他家把孩子拉扯大,恩將仇報到哪裡也說不通。

寇泰處於極端憤怒的狀態,什麼話也聽不進,只想殺了這家人。

關鍵時刻,一隻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對上大公子那沒有一絲光亮的眼睛,寇泰恨不得拔劍砍了自己。

怪來怪去還是怪他——這家人是他選的,他留了足夠莊稼人富富裕裕過上一輩子的錢財,以為這樣他們就會善待大公子,誰承想反而害了大公子——最該死的是他!寇泰悔恨無極,順著大公子的意收起劍,讓老兩口去灶間燒碗熱湯送來,他親自伺候大公子喝下,等他稍緩過來,就脫下狐裘將人包裹嚴實,連夜離開了那個村莊。

臨去之前,那個獨腿兒子還大言不慚問他要辛苦錢,寇泰直接將他另一條腿也踹折了。

大公子只說不殺那老兩口,可沒說要對他們的兒子留情。

季妧已經許久沒說話了。

她趴在關山懷裡,摟著他的脖頸一動不動,若不是感受到肩胛的抽動,還有胸口處的濡溼,都要以為她睡著了。

關山捧起她的臉,她搖頭閃避著,死活也不肯出來。

關山嘆氣:“你這樣,就不說了,天也不早了,睡吧.”

他儘量一筆帶過,挑的也都是些不太會惹人觸動的事來說,無奈季妧的腦瓜太過活絡,他自己尚未覺得如何,她就已經難以忍受。

關山不想讓季妧哭,但季妧的眼淚就像是一味良藥,讓他因回憶而僵冷的心慢慢得以復甦。

“不睡,你也,不許睡,繼續、繼續往下說……”季妧將臉深埋在他頸窩,鼻音濃重到幾乎聽不清。

“那幾年間發生了很多事情,寇府敗落、老夫人逝世……”敗落的寇家幾乎全靠寇泰支撐,他難以分身去看大公子,而且接連的變故更坐實了所謂的夢境。

殷氏別說回心轉意了,她連最後一絲愧疚都沒了,甚至請了鎮邪誅鬼的法師進府,要作法讓作祟的亡魂永世不得超生。

寇泰看在眼裡,更不敢提大公子還活著的事。

他安慰自己,在農家太太平平過完一生,總比死在親生母親手裡強。

幸而、幸而騰出時間走了這一遭!不然大公子就是死在他手裡了。

經此一事,寇泰再不敢把大公子交給任何人,只有帶回京城,將人藏於京郊一處莊子上。

怕被發現端倪,甚至連僕從也不敢請。

一個人分作兩下跑,又不能天天來,每次來時都是揀著深夜。

關山早已具備了照顧自己的技能,只除了煮飯。

為了不餓肚子,他很快就學會了煮鹹菜粥。

正是貪玩好動的年紀,卻只能待在那個簡陋的莊子裡,哪裡也不能去。

不過也正因如此,反而讓他比常人多出數倍的時間識文習武。

寇泰見他悟性極高、進步神速,別提有多麼的欣喜若狂。

府裡的小公子至今連站樁都站不穩,殷氏過於溺愛小兒子,不肯讓他吃一丁點苦,可將門子弟,不經摔打,哪能成才?寇泰正痛心主子的衣缽無人傳承,沒想到竟在大公子這裡看到了希望,自此更是傾囊相授。

一晃七年過去,太平的日子終於到了頭。

寇泰足夠謹慎,但有個詞叫百密一疏,多年間他一直往京郊跑,一般人或許不會注意,卻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那個人就是府上的二管家金申。

當初寇府敗落,散了府中大半下人,金申也在其間,但他不肯走,硬要與寇府共存亡。

後來因為習武不習武的問題,殷氏對寇泰生了嫌隙之心,慢慢便倚重起了金申。

金申上位二管家不久,就立了大功。

當殷氏被領進那個莊子,親眼看到那張和小兒子一模一樣的臉時,幾欲暈厥。

“禍害、禍害……殺了他……殺了他!”

從喃喃自語到大聲嘶吼,驚惶過後,她的臉上只餘一片殺意。

寇泰聞訊趕到時,院子裡已經倒了一地的人,都是殷氏帶去的,包括金申。

孤立無援的殷氏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關山,眼中除了恐懼和憎惡再無其它,儘管關山的劍並不曾指向她。

見到寇泰,她氣急敗壞,厲聲斥責寇泰背主忘恩,把將軍的囑託全都拋在了腦後。

寇泰沉默著走到關山身邊,取下關山手中的劍,讓他跪下。

關山不肯跪,殷氏也不需要關山跪,她的要求只是讓這個大兒子徹底消失而已。

“泰叔為了保下我,便提出送我去從軍。

他告訴殷氏,沙場之上,刀劍無眼,死了,是命;活下來,就有機會幫寇家掙軍功.”

寇家想要重新站起來,只能靠軍功,而軍功是要流血流汗甚至豁出命去掙的。

殷氏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她同意了。

“但她提出一個條件.”

季妧不問也知道條件是什麼。

“你可以拒絕,可以獨自離開,為什麼要答應?”

燈油即將耗盡,一片昏暗之中,許久無人說話。

再開口,已經是一盞茶後了。

“因為那時,她是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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