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待聞清那難聞且刺鼻的氣味是酒氣後,鄭華蕤驚訝極了。

她嫁過來這些時日,從未見夫君飲過酒,即使是洞房那晚也只是微有酒味。

鄭華蕤曾問過他原因,他說自己不愛酒,以前是怕飲酒誤事,現在是怕酒味燻著她、惹她不喜。

這份愛重與體貼,讓她滿心甜蜜,而他也確實做到了。

怎麼今日……鄭華蕤走上前,將油燈點燃,這才看清案上擱著一個空著的酒罈,而她的夫君,由臉至頸皆已泛紅。

“今日怎麼想起喝酒了?是……有什麼煩心事?”

寇長卿單手支頤,佈滿血絲的眼睛盯著她,卻沒有焦點,也不說話。

“可是頭疼?妾身替你揉揉.”

鄭華蕤忍住擔憂,繞到圈椅後方,纖手放到他額頭兩側,開始輕輕揉按起來。

寇長卿靠到椅背上,仰臉閉目,似乎很享受。

半晌之後,他突然出聲:“鄭貴妃召你進宮,所為何事?”

鄭華蕤動作一滯,但也就那麼一下,隨後便若無其事的繼續。

“哪裡有什麼事?不過是在宮中待得悶了,召妾身進宮說說話.”

“你在撒謊.”

寇長卿微搖了搖頭,道,“是為了遼東的事吧.”

鄭華蕤垂眼,看著自家夫君冠玉一般的面龐,神色十分複雜。

沒錯,她確實撒謊了,鄭貴妃召她進宮,確實是為了遼東之事。

說來說去,不過是朝中無人可用,皇帝便又想到了昔日戰無不勝的寇將軍。

可當初與北梁議和是他逼的,軍權是他繳的,讓居京榮養的話也是他說的,如今再回過頭求人——他拉不下這個臉,自然得由善解人意的鄭貴妃出面。

鄭華蕤直接拒絕了,給出的理由是舊患未愈。

但其實這裡面還牽扯到一樁舊事。

她還未出嫁之時,無意間聽到爹和二哥在打遼東軍權的主意,當時她震驚極了,便寫了封信提醒寇長卿。

只可惜,這封信還沒來及送出,她就被叫去了景陽宮。

原來那日自以為隱蔽的偷聽,其實早就被父兄察覺了,父兄不便教誨她,於是便將她交給了素來與她親厚的三姐。

鄭貴妃最寵愛的就是她這個妹子,從小到大,不管她犯了什麼錯,從來不會罰她,這次亦沒有。

她先是說了遼東一事是皇上的意思,勢在必行。

鄭家只是皇上手裡的刀,沒有鄭家也有別人,與其是別人,不如是鄭家。

至少將來大家都是一家人,鄭家絕不會讓寇長卿太吃虧。

然後又問鄭華蕤,想不想讓寇長卿早日娶她?鄭華蕤想,當然想。

雖然親事已經定下,可一天沒過門,她心裡就始終不安穩。

鄭貴妃就問,高僧的確說了二十五歲之前不宜成家,可二十五已然過了,寇長卿還是沒有迎娶的意思,原因在哪?女子的花期本來就短,再拖下去還不定會生出什麼變數?寇長卿交了權,便不用再四處征戰,做一個富貴閒人,終日在京中陪她,豈不更好?鄭華蕤聽到這裡時,其實就已經心動了。

她愛上的是個驍勇善戰的將軍,可她無法想象成親後不但要忍受獨守空房的寂寞,還要提心吊膽面對隨時喪夫守寡的可能……那太可怕了。

像尋常夫妻那樣多好,終日廝守在一起,臨窗化眉、烹茶煮酒,眼中只有彼此。

不過真正說服她的,是鄭貴妃最後一段話。

“皇上原是要除掉寇長卿的,是我怕你守瞭望門寡,名聲不好聽,給他求了情,皇上才肯罷休。

丟權還是丟命,你自己選吧.”

鄭華蕤的選擇是燒了那封信,坐視了之後一連串事情的發生。

終於,九月裡,她如願嫁入了寇家,成了神武將軍的妻子。

可每每面對著自己的夫君,她總有種心虛之感,覺得是自己夥同家裡人坑害了他……但若不是她的話,寇長卿哪還有命在?所以,是她救了他的命,她沒有對不起他——這樣一遍遍重複著,重複的多了,心也就平靜了。

然後又發生了今天的事。

這回鄭貴妃給的理由依舊很充分。

她問鄭華蕤,寇長卿在京閒居的這兩年是否開心?鄭華蕤自然說開心,只除了偶爾有些心事……鄭貴妃說那就對了,老虎被困在籠子裡,怎麼可能沒有心事?這話讓鄭華蕤心中不太好受——當初可是鄭家關的籠門。

鄭貴妃就道,此一時彼一時,軍權不在寇家,就得在鄭家,不在鄭家,就得在寇家,這是一榮俱榮的事,也是一個極好的機會,讓寇長卿重返沙場、重掌權柄。

鄭華蕤反問自己的三姐,怎麼現在不怕她守寡了?鄭貴妃只笑著問了兩個不相干的問題,就成功堵住了她的嘴。

她問,京中百姓以前對寇長卿是什麼看法,現在又是什麼看法——針對他攀上貴妃孃家的歆羨之詞撇開,關於他本人的真正的看法。

又問,你想嫁的究竟是威震天下的神武將軍,還是揹負著全天下罵名的寇長卿?“夫君……”鄭華蕤的手緩緩下移,來到了他的左肩骨處,輕輕捏了捏。

“夫君這裡的傷,可好全了?”

“左肩的傷早已無礙,可是右手的舊疾——”寇長卿睜開眼,抬起右手衝她晃了晃,神色頗有些蕭然。

“還是無法使力.”

鄭華蕤心疼的緊,正欲說些寬慰的話,寇長卿卻拂開她的手站了起來。

那雙本該溫和含笑的眼睛,此刻一絲情緒也無。

“我的右手廢了,鄭貴妃,你們鄭家,還有你,是不是很失望?”

鄭華蕤不禁有些後悔提起此事。

“夫君千萬別多想,娘娘就是隨口一問,絕沒有怪罪的意思.”

“她當然不會怪罪!”

寇長卿驀然拔高了聲音,嚇了鄭華蕤一跳。

“我有今日,都是拜你鄭家所賜,真以為我不知道?”

鄭華蕤面色一白。

“夫、夫君這話,是哪裡聽來的?沒有根底的事……”寇長卿眼中閃過一絲嘲弄:“究竟有沒有根底,你最清楚.”

鄭華蕤霎時間慌了。

腦中正不停想著該怎麼解釋那些事與她無關,下巴忽然被擒住。

酒氣噴拂在臉上,鄭華蕤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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