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妧說自己不懂規矩,並非真的不懂規矩,至少胳膊擰不過大腿的規矩她是懂的,尤其是在等級森嚴的大周朝。

來的路上她都已經想好了,能忍則忍,不惹麻煩。

待把人敷衍走,山高水長、後會無期便是。

無權無勢的小人物嘛,想自保就要適當咽些東西,咽不下也得咽。

就好比被石頭擋了道,若沒有移石搬山的能力,那麼繞一步未嘗不可,怎麼都比做那擊石之卵來的強。

雖然人固有犧牲,那也得犧牲的有意義不是?否則還是留著小命再圖後計吧。

只是開啟了天窗、戳破了那層窗戶紙,有些事便不是忍讓能解決的了……其實確定了對方專為見她之後,季妧就已經隱隱預感到什麼。

所以她沒有再推辭,跟著丫鬟們再次來了這處私宅。

一來是全了劉掌櫃的面子,不讓他難做。

二來她心裡也好奇,想要見見對方是何許人。

若真如她猜測,那麼躲的了一時避不了一世,總是要面對的。

在這裡解決,總比對方找去季氏味業亦或找去大豐村的好。

她心裡做好了準備,同時又暗覺這準備無用。

季妧確非季家人,但十多年了都不見有人來尋,想來這次也不大可能。

加之半道聽聞對方來自侯府,就覺可能性更小。

進這道門前她還在琢磨會不會有別的原因,萬萬沒料到,最不可能的成了真——事實證明她一點也沒想多,對方還真就是來認親的。

認親也就罷了,若是態度真誠點,再把苦衷擺出來,或許她還會考慮一下拒絕的委婉點。

然而呢?主人家連個面都未露,讓一群下人過來,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恩賜施捨的語氣,告訴她所謂“真相”。

不走還等什麼?等著她痛哭流涕?等著她跪地謝恩?做夢去吧。

再聯想到上午的冷板凳,分明是下馬威啊。

今天別說給她下馬威的是一個婆子四個丫鬟,便是侯爺本人來了,她照樣不伺候。

不怕得罪侯府?自然是怕的,不過既是“自己人”,那就好辦多了。

越是自認高貴的人,越要臉面,他們總不至於為了認個女兒鬧得滿城風雨。

季妧不確定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麼,想來應不是正室嫡女,不然也就不會流落在外且這個待遇了。

妾生女?外室女?真是一個比一個鬧心!別說親爹是侯爺了,親爹是公爺她也不可能認。

好好當自己的一家之主不香嗎?不愁吃不愁穿,田間地頭隨處跑,鄴陽城裡到處轉。

非要鑽那金籠子裡當個待價而沽、一生福禍完全繫於他人之手的金絲雀?她腦子還沒壞掉。

季妧轉身就走,可惜沒走掉。

門口四個丫鬟齊齊攔住,後面還多了兩個小廝——有了前車之鑑,人家早防著了。

季妧回身看向姚嬤嬤。

姚嬤嬤雖說早有防備,但還是被她二話不說翻臉走人的行為驚住了。

震驚過後是十二萬分的不快,臉上硬裝出的那幾分稀薄的恭敬也不見了。

“老奴斗膽勸小姐一句,人還是識敬些好。

再者,你身為侯府千金,進退都該有規有矩,未告辭便走人的行徑還是趁早改掉,免得進了京被人笑話.”

季妧挑眉:“說的倒似模似樣,不過我怎麼知道你們是真是假?這年頭,人販子不要太多,況且我又長這般漂亮,可不得多防著點?要是來一個人說是我爹,我就跟人走了,那得多蠢啊!你看這就被我說著了不是?我要走,你們還不給走,讓人攔門是什麼操作,正常請人上門做客能這樣?我有言在先,剛剛進門的時候我跟人說了,若是一炷香後我還未出這座宅子,就讓他們去衙門報官.”

姚嬤嬤方才還慶幸,侯爺的這一絲血脈雖長於鄉野,好歹沒有想象中的粗鄙、粗俗、粗野,只是略有些不懂規矩不得體。

哪想到,她何止是不得體,根本就是混不吝!聽她把自家比成人販子,姚嬤嬤一張老臉瞬間變成了豬肝色,顯見被氣的不輕。

從袖中掏出一塊腰牌,遞給季妧看。

“這是我漢昌侯府的腰牌.”

“我這個鄉下長大的丫頭,一沒規矩二沒見識,這點你心裡不是都有數?我連鄴陽城都沒出過,又哪裡認識什麼侯府腰牌.”

季妧不但不接,還一臉你們休想誆我的樣子。

“你……”姚嬤嬤都氣哆嗦了。

她深覺不該來這一趟。

這野猴子樣,接回京,沒得被別家笑話!便是侯府血脈又如何?終究是個女娃。

奈何侯爺他……想到箇中緣由,只能硬忍下這口氣,著下人去請劉掌櫃來。

“我的話你不信,劉先的話你總該信了。

他的主子賢二爺,還不至於配合我們這些……”人販子三個字她實在說不出口,耷拉著臉坐回位置上重重喘氣。

“不必了.”

季妧喊住要去傳話的小廝。

她本就沒有懷疑過,何必讓劉掌櫃多跑這一趟。

“既信了,就坐下談談吧.”

姚嬤嬤也看出了她是有意歪纏,還以為她是故意拿喬作勢,想要藉此索取好處。

“好叫小姐得知,老奴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了幾十年,還算有些臉面。

你有什麼要求只管提,老奴都可以代為答應.”

季妧盯著她看了會,突然問道:“我娘呢?”

姚嬤嬤一怔過後,隱隱變了臉色。

“我娘.”

季妧只當沒注意到,把話又重複了一遍,“你剛剛說了那麼多,偏偏關於我娘隻字未提。

你們侯爺沒來,那他跟我娘怎麼結識、怎麼有的我,我娘又是個什麼身份,這些總可以說說吧,我挺好奇的.”

都說人老成精,更何況侯府裡浸洇數十年的老人。

姚嬤嬤最初那番話,看似什麼都說了,其實什麼都沒說。

衛氏是什麼身份,為何懷著她還流落此處,而且是被販賣所至……不是含糊帶過,是一概沒提。

若是不知道,那他們又如何確知自己的身份?那就是不能提了。

果然,姚嬤嬤眼神閃爍了一下,生硬道:“這個等進了京,由侯爺告訴你.”

季妧攤手:“那還是沒得談.”

姚嬤嬤自認好說歹勸,見她還是要走,怒意上頭,拍桌而起。

“你究竟知不知曉進了侯府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一朝飛上枝頭,意味著麻雀變為鳳凰!和你現在是雲泥之別。

老奴知曉你在城中開了個鋪子,但商賈之道,終究失之下.賤。

便是賢二爺那般家大業大的,在侯府跟前也只有彎腰賠笑的份。

是以老奴斗膽,勸你想想清楚,別因為見識短淺,而錯失了大好人生!小姐以為如何?”

“我以為如何?”

季妧反問了句。

話音方落,隨即變臉,一巴掌拍向姚嬤嬤剛拍過的那張桌案。

她這一下用的勁極大,以至於茶盞都震翻了,茶水淋了一桌面,還在滴滴答答往地上淌。

“你口口聲聲'老奴斗膽',我看你不是斗膽,分明是海膽!你衝誰拍桌瞪眼呢?衝誰疾言厲色呢?衝你口中的小姐我?”

季妧指著自己,目露諷刺。

“我見過的奴才不少,但像你這般的尚屬頭回。

還是說奴大欺主就是你們侯府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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