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晨起的第一卦鞭炮炸響,終於到了年三十這天。

晨起,一家三口穿戴整齊,提了祭品鎖了門,徑直往墳山去了。

季妧想起去年此時,她一個人揹著大寶在雪地跋涉,風雪兜頭蓋臉而來,每一步都走的極為辛苦。

如今,同樣的天氣,同一段路程,卻是身心輕鬆。

大概是身邊多了個人替她提籃擋風的緣故。

而大寶也漸漸長大了,不需要人揹著抱著,自己就能走,甚至比她走的還要快些。

風停雪住,路上碰到村裡人,三三兩兩,見面免不了打聲招呼。

和往日的點頭即止不同,今天大都是同行的,邊走邊與關山攀談。

因為教授青壯年們打獵一事,關山近來在村裡風頭正盛,瞧著竟是比季妧還有人氣些。

不過他們倒也不是故意冷落季妧——上墳的人清一色全是男性,只有季妧一個女的,雖說她也算一戶之主,關山只是倒插門女婿,但……男人還是和男人更能聊得來些嘛。

季妧也不介意,還有意往另一邊走,想追上大寶。

誰知關山伸手就將她拉了回來。

眾人瞥了眼十指相扣的那兩隻手,看天的也有,看地的也有,還有咳嗽打噴嚏的,之後紛紛加快了腳步,沒多久倆人就被落在了後面。

季妧有時是真搞不懂關山這人。

說他老古板吧,在外面對她不是背就是拉,渾然不在意別人目光,一點都不會不好意思,理所當然的很。

可若季妧主動對他做出些“出格”之舉,就會收到“矜持警告”。

回到家關上門也沒好到哪去,他或扛或抱都可以,季妧反撩回去,他立馬變得八風不動。

雖然被逼狠了時候,也會反過來壓制住她,但以攻為守的套路季妧還是看的出來的。

到底是純情呢?還是迴避呢?若是後者,既想在外面宣示主權,又揣著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未免也太雙標了些。

若是前者……季妧曲起一根手指輕輕撓了撓他的掌心。

關山側轉頭看她:“累了?”

季妧:“……”她搖了搖頭,想想又不甘心。

“剛剛做什麼把我拉回來,還這樣——”她舉了舉二人交握的手,“沒看見別人都不自在了?”

關山拉著她往前,腳步未停。

“我拉自己娘子,別人自不自在與我何干.”

這答案季妧不能說不滿意,但也不能說滿意。

“你還沒回答為何當眾拉我……”關山唔了一聲:“他們太吵.”

季妧倏地停下,不等關山再次詢問,使勁甩開他的手。

“我也嫌你吵,你自己一個人走吧.”

說罷,加快腳步追上已經等了又等的大寶。

關山垂眸看了看空落落的那隻手,眼底浮起一絲隱晦的笑意。

季妧拉著大寶走在前頭,關山不遠不近綴在後頭。

直到開始轉山道的時候,才跟上姐弟二人,而且不顧季妧阻攔,再次拉住了她的手。

季妧沒好氣道:“現在可沒人吵你.”

關山點了點頭:“是我怕你摔.”

季妧一副“早說不就結了”的得意表情。

滿意了,心情舒暢了,天都更藍了。

被忽略徹底的大寶:“……”經過前夜徹談,他現在不敢不滿。

好在,阿姐空著的那隻手還記得拉著他。

快到季家墳地的時候,迎面碰到上墳回去的季連樘,還有季連槐與季明茂父子。

這麼重要的時候季慶山都沒來,可見身體是真的垮了。

季連樘見了季妧,衣袖一甩,昂著下巴擦身而過,一副不屑與之說話的表情。

季連槐就不同了,他這人集饞懶貪滑於一身,是個典型的牆頭草,哪裡有利就往哪裡倒。

而且三房如今已經分家另過,自覺和季妧之間沒甚了不得的生死大仇,見她越過越好,生意也越做越大,早就生了巴結之意。

只可惜季妧壓根不看他。

他落了個沒趣,不陰不陽道:“妧丫頭當真能耐了,眼睛長在頭頂上,也怪你爹孃死得早,沒人教導你規矩……”未等季妧反應,關山已然皺眉凜目。

“我家娘子甚有規矩,你若再不滾,我不介意教教你規矩.”

季連槐就是個欺軟怕硬的慫貨。

關山魁梧軒昂的身板往他面前一站,本就襯的他像個乾癟枯朽的歪脖子樹,這冷不丁的一記眼風掃來,直接嚇得他腿肚子抽筋。

何況他也聽說了,面前這人不但善弓還善獵,前些日子去大關山還打死過老虎,季連槐哪裡還有膽氣叫板?拽著兒子就要溜邊遁走。

反倒是季明茂,一直仇視的盯著季妧,經過季妧身邊時,還吐了口口水。

“壞女人!”

二房夫妻墳前,季妧不欲生事端,何況口水也沒有吐到身上,暫時便沒打算理會。

大寶卻突然上前,衝著季明茂的後背狠踹了一腳。

冷著小臉道:“不許罵我阿姐.”

雖然地面之上鋪著厚厚的雪層,根本摔不多疼,但被比自己小了一半的大寶踹趴下,季明茂的自尊心哪裡受得了。

他呸呸吐掉嘴裡的雪,學朱氏那樣不乾不淨的罵著,擼袖子就要過來打大寶。

關山負手站在一旁,沒有絲毫要幫忙的意思。

大寶既不露怯,也不後退。

正等著“迎敵”,冷不防季明茂被人揪住了後領。

季連槐拖著他邊走邊罵:“兔崽子!少給你老子惹事……”該走的都走了,終於清靜了。

擱下籃子,點燃鞭炮和祭品,而後靜默無聲。

季連松和衛氏的墳墓旁邊多了個新墳,村裡人都以為這是她給季牧立的。

只有季妧心裡清楚,這是原身姐弟倆的衣冠冢——連衣冠也沒有的空冢。

二房一家,只能以這種方式團聚了。

下山之前,特意繞了一段路,給大寶爺爺也燒了點紙錢。

大寶依舊是那副無動於衷的表情,彷彿埋著他爺爺的墳和其他墳並沒有什麼不同。

季妧在心裡嘆了口氣,也沒有再提讓他跪拜的事。

回去的路上,大寶越走越慢,雖然嘴硬不肯喊累,季妧也能猜到他大概是沒力氣了。

正打算蹲下去揹他,關山搶先一步將他挾了起來。

這種挾麻袋的姿勢,舒服是肯定談不上的,大寶臉充血,較著勁,就是不肯出聲。

季妧跟在後面,邊走邊笑。

進了村,各處都熱鬧了起來,鞭炮聲噼裡啪啦更是不絕於耳。

看著太太平平的村落,季妧突生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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