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洛相’病榻臥床不起之後,這是皇帝第一次見他。

瘦骨菱形,彷彿一下老了許多,兩鬢斑白讓人有些認不出來。

癱跪在地上,嘴角還留著口水,看上去已然不是一個正常人了。

可是那一雙眼睛卻還留存幾分清明,說明他至少神志還是清醒的。

“有些日子沒見了。”

皇帝撐著頭坐在椅榻上與之對視,語氣平平不見波瀾。

洛雲峰嘴角動了動,怔怔望著皇帝,有恨,也有茫然和恍惚。

“你可知道,朕為何一直留著你這條命?”

皇帝說完,抬頭看了梁宇一眼,梁宇一揮手,大殿上又多了一個人,是一個羸羸少年,從輪廓上大約還能看到洛雲峰的一點影子。

這個少年,便是隨楊繼光和沈原平一道被帶回來的那個少主。

洛雲峰的兒子。

看到兒子,洛雲峰的情緒明顯有些激動,這個兒子,從小到大,他這個當爹的就未曾見過幾次,更多的是從畫像上看著。

“洛雲峰,你知道朕想知道什麼,你只要說了,朕便將你家唯一的這點血脈留下,並承諾將他送到北疆。”

皇上說出北疆二字時,洛雲峰瞳孔瞬間放大。

“怎麼,有些意外嗎?”

皇帝見著洛雲峰的反應,淡淡說了一句。

知道他們實則是北疆臥底而非婁人臥底時,皇帝當時也頗感意外。

“難怪我爹說...當今皇上..不容小覷..”

豈止是不容小覷,怕是目前為止,只有皇帝知道他們是北疆的臥底,可就算是皇帝再厲害,不也有不明之事需要他這個外人來解惑?

對於洛雲峰的話,皇帝不置可否。

“皇上想知道...的事,洛家雖然一直在查,但是..恐怕要讓皇上失望了,不過...可以用另一個秘密跟皇上交換他的命,不知皇上可有興趣?”

“另一個秘密?”

皇帝摸了摸下巴,瞟了一眼面色蒼白站著一動不動強裝鎮定的少年。

“是,想必...皇上一直也想知道,太后究竟瞞了你什麼,不知道這個秘密,能不能換我兒一命?”

皇帝雙眸微微一沉,一個眼神,梁宇立刻躬身退了出去,他知道,皇上對這個秘密有興趣,而他不能聽。

“說,若是朕聽罷覺得有價值,就會信守承諾,將你兒子送回北疆。”

洛雲峰笑了笑,容貌大變,聲音也有些低沉沙啞聽著讓人渾身難受,“京都城所有的人都知道,太后偏寵靖王府的世子,對靖王府更是頗多照顧,皇上想必也心存疑惑過,只是老孃痛么兒,想著覺得也是正常,但實際上,皇上也應該有所懷疑,只是不想查也不願查...四十多年前...”

“...雖無憑無據,但是據家父掌握的線索來推斷……皇上,當年太后入宮封后,不到八月就生下了皇上,說是早產,可實際上...”這意思皇上不是先帝的骨血!靖親王才是太后和皇上所生,正統的皇室血脈,太后卻讓不是先帝骨血的兒子當了皇上,自然對靖親王有所愧疚…

“住口!”

皇帝突然一聲呵斥,洛雲峰卻絲毫不在意。

人到這種境地,想想確實也是無所畏懼的。

從這些隻言片語來看,洛雲峰雖說手中無實證,但是大致推斷,皇帝並非太后和先帝所出。

如此,皇帝現在就是鳩佔鵲巢,佔了靖親王的皇位。

而這件事,都是知情的太后已經故去。

這一切聽著屬實荒唐。

便是說出去也沒幾個人會相信。

“當然,我說的這一切,毫無證據,只是家父根據一些往事推斷而出,唯一知情的便是太后,而太后又怎麼可能讓旁人知道這個秘密?皇上信與不信,都在皇上,皇上放不放他回北疆,也是他的造化了,皇上,您既已知道我們出自北疆,就該知道,這大淵還有婁人的暗子在,皇上也試圖想要利用我這條命將他們釣出來,可惜,對方太過謹慎,皇上毫無收穫,我還可以幫皇上最後一個忙...”

說是看兒子自己的造化,可到底還是想要拼一拼。

其實從皇帝的反應中就可窺探幾分,其實皇帝早就對自己或者說對靖親王的身世有所懷疑了。

只不過皇上和他們一樣,都沒能從太后那得知任何資訊。

所以,也只是懷疑。

而此時,一直被幽禁在府中的洛雲峰並不知靖親王已經身故了。

他也知道,今天說出這番話,他這條命也留不了幾天了,他何嘗又不是為了求一個解脫。

一直守著宮門外的苟旬,並不知洛雲峰出現過,等他進去伺候的時候,皇上獨自一人靜靜坐在那裡。

“皇上,天色不早了,您去歇歇吧,好些天沒睡安生。”

皇帝眉頭動了動,看了苟旬一眼,竟是十分配合的起身,“走吧,是該歇歇了,就去於婕妤那吧。”

於婕妤有孕在身不便侍寢,若是往常,苟旬定是會大膽說一聲,只是皇上今兒看著神情不對,苟旬也就三緘其口,罷了,皇上就是想找個安靜的去處,這於婕妤溫順知曉進退,看來頗得皇上的心啊。

皇宮裡,各自有各自的心思,已經出宮的慕容鬱蘇默默回府。

回去的路上,心裡一直未曾平復,他感覺到了,皇伯父早在他父王去西北之前就已經在西北有所佈置了。

都說,皇上信任靖王府,他父王也說,靖王府要效忠皇上,君臣之間不可生出間隙,靖王府對皇上不能有任何隱瞞,但是他能感覺得到,其實父王對皇上,並非毫無防備。

但是他也明白,要說皇上會要他父王的命,那也絕無可能,至少現在絕無可能。

父王的死,他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

接下來他要繼承王位,東南的兵權他會主動交出去,靖王府現在要的是一個穩字。

如果真的是有人對父王下手,那目標便是靖王府。

皇上也清楚,所以不讓他離京。

不知為何,這一次他回來,總感覺哪裡不對勁,可明明都和從前一樣沒有什麼變化,除了皇祖母和他父王的死,其他的並無異常,究竟哪裡不對勁?

夜深人靜,因著國殤,家家戶戶早早就關門了,城中宵禁,一片寂靜,偌大個京都城一時間好像被畫上了休止符,靜的出奇。

“先生,您回來了。”

尚書院內,慈君竹連夜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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