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一例外.”

注視著眼前人,

尤里安可以看出,面前這個比他小不了多少的男人,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話語間的平淡。

就好似在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尋常事一樣,

這讓他不由得對對方產生了好奇。

他是誰?

他是這裡的人麼?

如果不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如果是,又為何可以這樣平靜的說出這句有些感傷的話來?

仔細打量對方,

不大的年紀,瘦削的身形,一件黑色的布衫雖不完整,卻洗的乾淨。

與剛剛那些貧民窟裡的孩子看起來有些格格不入,

而最吸引尤里安注目的,莫過於對方身前的氣質,

深邃而安靜,

就好像寧靜的暴風眼,又好似波濤萬米下的幽寂深海,

令望向他的人不自覺便被影響著平靜了下來。

甚至是尤里安,也能感受到那份安靜帶給他的舒適。

這是一個...很‘棒’的人。

原諒尤里安,在這一刻有些詞窮似的無法將這個男人的氣質完美形容出來。

看著他,尤里安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絲興趣————

“那...可以告訴我哪裡有乾淨的、可以直接飲用的水麼?”

輕輕晃了晃手裡抓著的水囊,尤里安開口問道。

“跟我來吧.”

看了尤里安一眼,男人率先轉身,朝著街道更深處走去。

而尤里安也跟上了他的腳步。

沿著青石鋪築的街道行進,尤里安可以感受到四周陰暗角落裡那些望過來的目光,

許是因為他剛剛‘揮金如土’一般發出去了四十幾枚金幣的緣故,

短短不過百十米的距離,他便敏銳的察覺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數量多了一倍,

不止如此,與剛入貧民窟時那些孩童們的目光不同,尤里安可以清楚感知到這些目光下的情緒————或熱切,或貪婪,或殺機暗藏,這讓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雖然貧民窟在帝都有‘三不管’的名頭,在這片地方死亡隨時都有發生,可尤里安並不希望那個揮下屠刀的人是自己。

畢竟————他曾是一名軍人,若非必要,他可不願對自己曾經誓言要保護的人出手。

所以他在心中暗自思襯:

若是那些人跳出來,他就離開這裡。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有些出乎了尤里安的意料。

跟在瘦削男人的身後,一連走了好幾條街,一直深入到了貧民窟的中心地帶,那些躲藏在陰暗角落裡投來的覬覦目光依舊只是‘覬覦’,他心中想象的畫面卻始終沒有出現。

‘是他?’

眼角掃了掃走在前面的男人,尤里安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

走到現在,他就算再愚鈍也應該有所察覺,

那些隱藏在角落的人的目光在看向他的時候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慾望,可在看向這個男人的時候,慾望卻如同潮水般退卻了。

非但如此,尤里安張開的神念更是能清楚發現那些人的退走。

這一發現讓他心中更加好奇了。

‘為什麼剛剛的那座蓄水池裡的水不乾淨了?’打破了保持一路的沉默,尤里安想了想後開口問道。

聽到他的發問,前面的男人腳步微頓,目光掃來,眼中卻帶著一縷審視般的古怪。

這古怪的神色讓尤里安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不知道麼?”

腳下不停,男人開口回應道。

“知道什麼?”

尤里安更奇怪了。

“你是諾克薩斯麼?”

男人再次瞥了尤里安一眼,沒有回答反而問出了一個有些沒頭沒尾的問題來。

“當然,土生土長的諾克薩斯人,我的父母都曾是帝國軍人的一名.”

尤里安回答道。

“那你是軍人麼?”

男人再問。

“......以前是.”

尤里安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道。

“以前?”

“恩.”

“哦.”

“...”

嘴角輕輕一抽,腳步不自覺停住。

看著仍舊向前走的男人,尤里安有些無語。

兩個人前前後後說了有七八九十句,可對方問了一些奇怪的問題後卻什麼也沒有告訴他。

甚至就連他說出‘曾經’是軍人這樣的事情,也沒有表現出除了平靜外的任何情緒來。

要知道在諾克薩斯人的眼中,參軍可是一件堪稱‘神聖’的事情。

成為軍人,為國開疆拓土,收穫功勳、財富與地位,這幾乎是每一個諾克薩斯男兒眼中的最上之事。

而作為軍人,他唯一被允許退役的理由就只有戰死,或是重傷被迫退伍。

可尤里安往這一站,任誰都能看出他行走有力、步伐沉穩的現實,再加上那一副強壯的軀體,怎麼也不像是一個被迫退伍的人,而更像是一個所謂的‘逃兵’。

事實上,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尤里安心中就已經做好了被譏諷的準備。

可對方卻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除了平靜之外的情緒,這讓尤里安有些意外,也不打算再與對方耗下去了。

水嘛...哪裡都有。

他之所以願意與這個剛見面不過幾分鐘的男人走上一程,也不過因為對方那股特別的氣質而產生的好奇。

但現在,好奇心散了。

“你還沒有告訴我答案.”

尤里安腳步一停,走在前面的男人就察覺到了。

回頭望來,就見尤里安腳步停在原地,輕聲開口,重複了一遍剛剛的問題:“為什麼你說水不乾淨了.”

四目相對,場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瘦削男人看著他,面色平靜不起波瀾。

可尤里安卻偏生從這平靜的表象裡,看到了湧動的暗潮。

過了好一會兒,男人開口了,但平靜的神色中,卻有著幾分冷漠:

“就在幾個月前的一個夜晚,大統領調回了駐守在東面的第一兵團,而後,一場血腥的屠殺就在不朽堡壘發生了.”

“屠殺足足持續了半個多月。

數不清的人被殺死,貴族、富商、普通的平民百姓,他們的血染滿了不朽堡壘的每一條街道,慘叫聲甚至就連身在帝都十幾裡外的人都能聽到.”

“對於那些反叛帝國的大貴族與大富豪們,大統領將他們的頭顱削下,堆積在了東面城牆下。

屍骨也被公開焚燒成灰以示懲戒.”

“可對於那些受到屠殺連累的無辜之人,大統領閣下卻似乎忘記了他們的存在。

那些人的屍骨最後只能堆砌在貧民窟下一處臨時挖掘的洞穴中.”

說道這裡,男人看了尤里安一眼,沒有再說下去。

但尤里安的心中有了明悟————“難道...”

“哼.”

輕哼響起,男人冷聲開口道:“那些屍骨汙染了土地,也連帶著將連通守望者海的地下水道也一齊汙染了。

以至於周圍近千米的十幾條街道的蓄水池的水都變成了帶病的水.”

聽到這個答案,尤里安驟然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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