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芳,這些日子我對你也不薄,你看在這個份上,能否對我說句實話,那個襁褓究竟是誰的?”

說到這裡,徐喬怔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還是楊錦程韓廣起兵的時候,秦王出兵平叛,那次他也是和周子龍一起喝酒,周子龍多喝了幾杯,就開始吹牛:“我和你說啊,我們家是宗室,是真的宗室。

我家多的是御賜的物件,宮裡賜的桌子椅子、燈籠屏風,我告訴你啊,就連先燕王爺小時候玩過的彈弓、秦王爺用過的襁褓也有,都是好東西,都是宮裡的東西,可惜就是不能換成錢,你說,太祖爺在世時下道聖旨,允許宗室們變賣御賜之物,那該有多好,唉,也不好,那樣一來這御賜之物就不值錢了,別人家裡不知道,可宗室營的,能堆滿整個校場,你信不,你信不?”

周子龍說過,他家裡有秦王的襁褓!他還沒有來得及深想,便聽到黃氏說道:“那是沈家的東西,是朗月的東西.”

徐喬沒來由地鬆了口氣,還真是朗月小時候用過的襁褓啊,看來是他想多了。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亂了方寸,否則怎會因為周子龍家裡有秦王用過的襁褓,就誤以為黃氏的襁褓也是哪位大人物用過的。

“還好,還好.”

徐喬抹一把額頭的冷汗,還好只是沈朗月的襁褓,真若是某位大人物用過的,這可到哪裡找去啊。

既然確實是沈朗月的,那就不值錢,誰會偷這個?若許是阿姜拿錯了?他連忙叫過徐小富,把徐小富懷裡抱著的空匣子拿到黃氏面前。

“雪芳,你有鑰匙,你試試能不能用鑰匙開啟這把鎖.”

如果能開啟,那就證明阿姜沒有拿錯,此匣子就是彼匣子。

可若是打不開,那就是拿錯了,此匣子非彼匣子。

乳燕投林的匣子,隨便一家漆器鋪子裡都能買到,圖案也是大同小異,他是粗人,不通書畫,拿到匣子時也沒有細看,更沒有記號。

黃氏沉著臉,一言不發接過匣子,從衣領裡拽出一條紅繩,紅繩下面繫著的是一把小巧玲瓏的鑰匙。

徐喬眼巴巴地看著黃氏把鑰匙插進鎖孔,又眼巴巴地看著那隻小鎖咔嚓一聲開啟,蓋子掀開,空空如也。

黃氏冷笑:“徐喬,你還要讓我試嗎?”

阿喬變成了徐喬,這是在怪罪他嗎?徐喬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

他越發感覺黃氏涼薄。

吃我的住我的,如果不是我護著你,這會兒你還不知道在哪裡,說不定被拐子賣了幾手。

不過就是一件舊襁褓而已,你便這樣對我,還問我的良心不痛嗎?你呢?“既然丟的是件襁褓,那我就賠你一件,我徐喬還賠得起.”

徐喬的耐心已經磨沒了,他轉身,大步向外走去。

“徐喬,你給我站住!”

“徐喬,你賠不起,你賠不起!”

身後傳來黃氏的喊聲,徐喬腳步未停。

他忽然慶幸當年娶的不是黃氏,而是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沒有黃氏的好出身,也沒有黃氏的詩情畫意,可是成親多年,卻從未對他大呼小叫,也從未輕視過他。

無論兄嫂的所作所為有多麼不堪,妻子都是一笑帶過,她為他生兒育女,她為他省吃儉用,拿了自己的嫁妝讓他出去上下打點。

徐喬沒有回府,也沒回京衛司,他在街上轉了一圈兒,遇到巡城的,徐小富沉聲說道:“徐指揮司親自檢視.”

徐喬面無表情,看著巡城兵在他面前畢恭畢敬走過。

是啊,他是京衛司指揮使,他是勳貴,他從沒有站隊,也從沒有得罪過什麼大人物,即使秦王坐了天下,挨個抄家,一時半刻也輪不到他。

如果他鑽營得當,說不定還能繼續連任。

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他的兒媳已經有孕,他的女兒明年就要出嫁。

黃氏的背景太過複雜,一個誅了九族的沈家,再加上真仙教的季四爺,他徐喬當自己是三頭六臂,還是龍子鳳孫啊,他何必去淌這灘渾水。

且,黃氏又是這樣對他……想到這裡,徐喬對徐小富說道:“你去讓守院子的老蒼頭帶上他兒子,你們一起,趁著天黑把那位送到黃三的鏢局裡,告訴黃三,明天把人送走,送得越遠越好.”

前年和去年,黃三手下的鏢師和黃三的兒子先後兩次惹上人命官司,都是徐喬幫他擺平的。

徐小富答應著,正要轉身回城南的小院子,徐喬再次叫住他,道:“你辦完事不要回來了,就留在黃三鏢局子裡,明天天一亮,你就去找間大些的牙行,把那處宅子租出去.”

一般來說,買賣房子才會找牙行,租賃房屋只要在大門上貼張吉屋招租的紅紙就行了。

租金錢少,誰也不願意讓牙人從中取利。

徐小富從小就跟在徐喬身邊,立刻心領神會。

三爺的意思,是要讓那位四爺知道,小院子裡沒有人住著,那位已經離開了。

徐喬把這兩件事安排完了,心裡還是七上八下,擔心明天黃三的鏢局出城會出麻煩,他一夜未眠。

次日,他頂著兩個黑眼圈從自己屋裡走出來,這才知道,寧九整晚沒有回去,而且聽說,蕭禕侍疾期間,寧家兄弟會在這裡替他當差。

這叫什麼事兒?徐喬心裡來氣,可是他和周子龍一樣,也是無話可說。

朝廷裡從來就沒有任何一條律法規定過,主子侍疾時,手下的人不能留在衙門裡的。

如果說,昨天晚上,徐喬的硃砂痣變成了蚊子血,那麼現在,徐喬就如同腳上爬了只螞蟻,甩不掉抓不住。

快晌午的時候,徐小富匆匆忙忙回來,道:“三爺,全都安排妥當了.”

徐喬那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一直皺著的眉頭終於舒展了,他問道:“出城了?”

“他們這趟鏢是到安徽的,那位就在其中一隻箱子裡,小的擔心她會醒過來,出城前又親自給灌了一回藥,餘下的藥全都給了黃三,若是那位在路上喊叫,就給她繼續服用.”

“院子已經在牙行報備了,大紅紙也貼出去了,老蒼頭把屋裡收拾過,那位用過的東西扔的扔,燒的燒,三爺放心,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徐喬滿意地點點頭,示意徐小富出去,徐小富有些遲疑。

“還有事?”

徐喬問道。

徐小富從懷裡掏出一雙襪子,呈到徐喬面前。

徐喬拿起來,見上面繡了一個月字,他頓時反感起來,把那襪子扔回到徐小富懷裡,道:“不是說全都扔了燒了,怎麼還留下這個了?”

徐小富忙道:“小的就是心疼三爺,想給您留點念想,這一去這輩子也見不到了.”

那年的那盞花燈,還是徐小富幫徐喬買回來的,三爺的那點心思,他當然知道。

徐喬冷冷地道:“又不是當年的小姑娘了,我要這念想還有意思嗎?你要是捨不得,就留下自己穿吧.”

徐小富頓時明白了,從今往後,三爺心裡的那點念想,是徹底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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