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奉命至東京徹查私錢案,其間在洛陽御史臺督戰、令御史四出,先在東京三市各坊四方取證、獎勵舉報、抓捕嫌疑;後發現河南郡和治下十八縣官吏在私錢案中中飽私囊、貪斂成風、推波助瀾,致使私錢氾濫成災、民間怨聲載道。

彼時物價飛漲、全郡缺糧;然則,河南郡縣不少官宦和商販趁機囤貨居奇、倒賣糧食、以為牟利,同時宣稱常平倉無糧可售,致使糧價節節攀升、小規模哄搶之事時有發生……臣等先前聯名奏疏也有劾舉,此時無須贅言.”

“臣耳之所聞、目之所見,發現貪官汙吏充塞全郡、清廉官員卻寥寥無幾,臣委實不知大隋近年以來,吏治竟爾敗壞至斯。

自中樞而至地方、自司署而至縣衙貪墨成風,著實是可惡之極,臣懇請聖人,對不法官宦量以極刑,以儆效尤.”

御史大夫張衡張衡是一個剛正不阿、清正廉潔的至誠君子,他先後輔助楊廣治理幷州和揚州,楊廣成為皇太子以後,遷太子右庶子兼任給事黃門侍郎。

楊廣登基為帝后,加封他為銀青光祿大夫、御史大夫。

一路看著楊廣從晉王成為皇帝,張衡心知楊廣在那期間危機四伏,多次岌岌可危。

然而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卻發現大好江山、朝廷名望和誠信遭到大大小小蛀蟲啃噬,他心急如焚、痛心疾首。

等到楊廣看好奏疏,立時自上而下的對大隋官場發起了“炮轟”。

說到最後,這名鐵骨錚錚的錚臣眼圈更紅了。

隨著他話音落下,中華殿頓時一片譁然!

文武百官俱是心神震動,盡皆震撼地看向這名痛斥積弊錚臣。

自張衡與李圓通奉命查案至今,兩人對所見所聞的貪汙事件、貪官汙吏,都毫不諱言地聯名陳奏於中樞廟堂之上,以供聖人對地方有個直觀的瞭解。

在他兩人眼中、筆下。

大隋官場、大隋吏治彷彿就是一張百孔千瘡破網、一棟搖搖欲墜的破樓,不修則斷、不扶則倒。

然而你張衡現在抨擊私錢氾濫的風暴中心的河南郡也就罷了,竟然連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九寺、五監都包含了進來?

難道在洛陽受到什麼大刺激,所以,瘋了?

楊集的心靈也受到了極大的震撼,這傢伙不愧是幹御史這行當的,竟然比他還生猛。

姜,果真還是老的辣!

不過張衡所說的話,僅僅只是泛泛而談、空洞無物,十分蒼白;若是他手上沒有真憑實據、真實罪證加以佐證。

那便是空話、那便是一個人見人厭的噴子了。

然則張衡作為御史大夫、議事堂宰相,焉能不知此理?

他將貪腐之風渲染到危殆社稷、亟需整飭的高度之後,接著對諸多河南郡官員逐一點評、俱有例項。

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把柄讓他抓住、也不是每個人都有把柄洩露出來。

問題是官員本人雖然沒有把柄,其子弟、家眷呢?

“招搖軍(原豳州軍)郎將魚贊生性兇殘,曾令左右將士為其炙肉,碰上不中意,就用竹籤刺瞎眼睛;有溫酒而溫度不合適者,立即割其舌,聖人寬宏雅量,因魚贊曾有大功,不忍心治其死罪。

然此人不感天恩、不思報國,在洛陽私錢氾濫、物價飛漲、人心浮動之時,令其長子用船隻將軍糧從關中運到東京販賣,牟取不法之利。

得了錢財,魚家子弟以一比百的比例,先後從伊闕縣令元濟、宜陽縣令元嶽手中兌換了大量私錢;爾後,再用劣質私錢去到潁川郡買來糧食,使大量私錢流入潁川,潁川上下一片譁然、一片恐慌.”

“門下舍人趙坤長子和次子性情頑劣、不思進取、專喜鬥雞走狗,才學平庸之至,在東京國子監就學時人盡皆知。

可他兩個兒子竟然皆中明經,成了預備官員,朝野早有非議。

而今,趙坤二子皆是私錢散佈者,其手段與魚氏子弟如出一轍。

據他們交待,私錢來自潁川荀氏,而荀氏是魚氏私錢的受害者,荀氏為了將手中私錢拋售出去,補回一定損失,又將私錢運回洛陽,令名為荀衍的預備官員以一比二百的比例,賣給他所熟悉的趙氏子弟.”

“綜合元濟和元嶽、魚氏子弟、趙氏子弟、荀氏子弟的口供和賬本,臣等發現私錢在易手期間,私錢成倍成倍的增長;可見這些人及其家族都鑄了私錢,否則,他們哪有這麼多私錢?私錢哪能擴張得這麼迅猛?至於臣等抓捕到的彼等不法之徒,不過是替罪羔羊罷了.”

一口氣說完這組因果關係,張衡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藉機緩和一下憤怒情緒。

不過滿朝文武的心卻還懸在那兒,誰都看出他話還沒有說完,可誰也不知道他下一個將要說誰。

至於張衡提到的這些人要麼是小官小吏、要麼是預備官員、要麼是尚未出仕的官宦子弟,要找他們家族和長輩的毛病殊為不易。

但是張衡現在所說種種,偏偏與這個人的家族、長輩都有莫大關係,足以作為家族和長輩參與鑄私錢的證據。

而他指向罪犯背後的長輩、家族的矛頭,看似是個人猜測、空穴來風,但卻是合情合理——

偽劣的私錢,事實上非常好鑄,只要先把錢幣樣子拓印出來、做成模具,然後再次摻了大量錢、鉛的“銅汁”倒入模具之中,等“銅汁”在模具裡冷確變硬,就是一枚枚私錢了。

此法做出來的私錢,其紋路、重量、純度、厚薄都不如官錢,如果一枚一枚來看,非常容易辯真假;但如果雜在官錢裡購買大量物資的時候,交易的另一方由於錢多,自然不會一枚枚看,不看就中招了。

做做小本生意的商販、小店鋪吃虧之處,則是使用者往往在他們最忙碌或光線不佳的時間段購物,人多一催促,他們也沒有細細看錢,也吃虧了。

然而私錢的鑄造方法雖然簡單,但是由於技術、工藝、燃料火候都非常落後,使私錢產出效率、產能非常低。

資本少的人即便有膽子開爐鑄私錢,可是結果百分之百是不賺反虧本,再加上朝廷對鑄私錢者採取“發現一個誅一家”“五服三代受牽連”之類的重懲。

所以沒有條件和資本的小商販率先被踢出鑄私錢行列;而中小世家雖然有鑄私錢的條件,但他們既也無法保證產能、也不能保證是否贏利,他們虧本和嚴法面前,一般也不會不敢鑄私錢。

將這兩個群體踢出局以後,那麼最後剩下的,無疑就是有條件、有權勢、有礦場、有膽量的大世家大門閥和達官貴人了。

至於所謂的大富商,其背後實則都是世家門閥和達官貴人,他們即便在某個方面犯罪、並且被朝廷查獲,那也僅僅中是替死鬼而已。

這也是張衡說到“可見這些人及其家族都鑄了私錢”時、與“這些人”有關的官員沒有出來反駁的原因。

比起其他貪官汙吏的長輩、族人,大殿內的元壽、元弘嗣、元文都早已聽得臉色蒼白、手軟腳軟、心跳如雷。

照張衡這麼說來,那麼私錢源頭無疑便是元濟、元嶽了。

而這兩個人正是元家第三代子弟裡的“新秀”、“俊傑”。

此二子天賦過人、才華橫溢,深得家族器重和培養,然而他們雖然成才了,可是個人脾性、做事風格卻與其他家族那些新銳子弟一樣,擁有著身為世家門閥子弟的傲氣、傲慢。

出仕至今,他們仍舊稜角分明、不夠圓滑。

平時雖然不會對其他人說三道四,可是他們骨子裡始終瞧不起其他人,始終覺得其他人都是一事無成、平平平奇的庸才。

元壽和元弘嗣、元文都知道家族沒有鑄私錢,也相信元氏二子不敢揹著家族鑄私錢。

看這樣子,元濟和元嶽絕對是遭人算計了。

終於,張衡鏗鏘有力的聲音再度響起:“已故莘達公鄭譯之子城皋郡公鄭元琮、永安縣男鄭元珣,亦是私錢散播之源。

鄭氏兄弟手中私錢源於東郡和襄城郡,他們將私錢運抵洛陽以後,協同河南郡丞崔林、功曹李徵、法曹王禮、兵曹裴虔通、壽安縣令獨孤叢、桃林縣令張乘、崇陽縣令令狐宣、澠池縣令劉士元等等不法官員,先後向不法商販兜售私錢,接著又利用手中權力為不商商販保駕護航。

也正是有了這些不法官員作怪,私錢才能在短短數日時間內氾濫成災,席捲了包括東京在內的豫州、兗州!”

張衡所說內容,沒有任何誇誇其談大道理、也沒有一個華麗的詞藻,他所說樁樁件件都是實實在在的事情,涉及到的每個人都有確鑿證據,雖然沒有把過程詳細說出,但他已然盡數寫在奏疏之內。

說完這一組關係,張衡看了上面的楊廣一眼,接道:“聖人,此外,還有五條因果關係。

其一、源頭是右驍衛大將軍、光祿大夫、郕國公李渾家,與之有關的,是……”

“夠了!不要再說了!”

張衡還想再說,楊廣已經暴跳如雷的打斷了他。

楊廣氣得渾身發抖的站了起來,將案上奏疏、罪證狠狠地掃落在地,怒氣沖天的向張衡說道:“查,給朕查!一個都不許放過.”

張衡拱手一禮:“喏!”

楊廣努力平息了胸中怒火,大聲問道:“所說之人,證據可曾確鑿?”

張衡重重的說道:“啟稟聖人,據臣等多方取證,以及犯官和百姓指證,臣所說之人、所列之事,無一不實.”

“麻辣隔壁的,都這樣子了,那你狗兒的還等什麼、還猶豫什麼?都他niáng的給老子砍了.”

楊廣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火,一下子又不受控制的湧了出來,他氣得失去了理智,在朝堂之上出口成“髒”。

作為負責調查和審案者,張衡比楊廣更瞭解那些狗官的作為,心中比楊廣更恨、更想殺,可是當他一想到律法和審案流程,便猶豫著說道:“可律法和流程……”

“老子是皇帝,老子說的話就是律法、就是流程,誰他niáng的敢反對,老子砍了他.”

楊廣說完,復又坐了下來,用一雙充血的虎目瞪著下方文武,拍著案几問道:“誰支援、誰反對?”

大殿一片安靜,鴉雀無聲,誰也不敢在此刻激怒這頭暴跳如雷、擇人而噬的大老虎。

“沉默代表同意;沒人說話,那就是沒人反對!”

楊廣說完,又大聲向張衡吩咐道:“大家都同意了,你先殺狗官平民怨,然後再審其從,審完再殺其從、抄其家!”

“要是你和李圓通不敢殺、怕得罪人,那就衛王上!”

“……”楊集黑著臉、咬著牙,瞪著楊廣:你狗兒的,當老子是狗哇?

老子若是狗子,你狗兒的,又是什麼東西?

“臣遵旨!”

就在楊集黑著臉之際,張衡鄭重的接下了這項使命。

我張衡要是怕得罪人,那還當什麼御史大夫?不就是殺一些待宰的罪犯麼?我幹了,哪裡用得著衛王他老人家?

“蕭瑀、楊恭仁、宇文化及何在?”

楊廣拍著桌子,將廉政司三大首領、三大殺才的名字叫了出來。

“臣在!”

蕭瑀、楊恭仁、宇文化及聞聲出列,他們一字排開,不約而同的拱手道:“請聖人示下!”

“你三人帶著廉政司上下,全力協助御史臺、刑部做好此事!”

楊廣大聲吩咐道。

“臣遵命!”

蕭瑀、楊恭仁、宇文化及應了一聲,面色凝重的走到張衡身前,默默的拱手一禮。

以後,我們廉政司聽你老張的了。

你老張說殺誰、搞誰,我們就殺誰、搞誰。

張衡還了一禮,心中卻是暗自叫苦不迭:在這三大殺才之中,老大蕭瑀是楊集的老部下、老二楊恭仁是楊集的族侄,兩人做事風格與楊集無異,他們做事的風格就是把小事搞成大事、大事搞成天大之事,哪怕沒事,也能搞出事來。

老三宇文化及則是臭名遠揚的惡霸,聖人本著人盡其才的原則,將他安排進廉政司,當他進入以後,果真不負聖望、幹得如魚得水。

當這三人湊到一處,廉政司立刻成為一個犯官聞名色變、百姓讚不絕口的衙門了。

至於目前這樁事,本來已經變得非常簡單、非常好辦,然而有這三大惡魔參與之後,一定會、絕對會朝著不可思議的方向發展。

眼見事情進行到這個地步,楊集已然徹底放心了。

老孃這個黑手在玩資本一道,終究還是那麼出神入化、還是那麼令人放心。

她挑起的這起事件其實就是在“炒股”,主要是利用人類的貪婪之心來操作,她只需開一個頭,那些貪婪之人眼見有利可圖,便紛紛進入私錢場中。

她把“私錢股”炒火之後,立刻“套現撤資”,帶著賺到的錢跑得無影無蹤、無跡可遁。

然而這些犯官和不法商販還傻乎乎、樂呵呵地“加註”。

因為貪婪而“加註”的結果,自然都被套死了;這裡的死,是真的死;而且死的,還不止是他們自己。

時至今日,他們欲待後悔,卻也無藥可吃了。

須臾,楊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面色冷然的向蘇威問責:“蘇右僕射,你監管尚書省吏部、民部、禮部,然而吏部主管的中樞和地方,卻為貪官汙吏充塞,處處貪瀆成風、橫行不法,你告訴朕,這是何故?”

“聖人,臣等識人不明、用人不察、監督不力;致吏治敗壞,貪官汙吏橫行,難辭其咎.”

蘇威知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無論自己怎麼辯解都無法改變,若是為自己朝廷狡辯,只會火上加油、令聖人怒火高漲,於是直接承認己過。

眼見楊廣因此變得神情稍微緩和一些,蘇威將心中腹案說了出來:“自聖人登基以來,朝廷上下謹遵聖命,年年自上而下的反腐反貪,年年努力重新整理吏治、嚴懲貪官汙吏,並取得斐然成效。

臣等以為各級官員懾於律法之嚴、懲罰之重,不敢上下其手,然人類貪婪之天性,致使許多人抱著僥倖之心,鋌而走險,由此也可見,吏治猶如沉痾痼疾,需要積年累月用藥施針,方能緩解.”

楊廣對蘇威這個回答不太滿意,向吏部尚書牛弘冷聲問道:“牛卿,你的看法又是什麼?”

牛弘聞聲出列,拱手道:“聖人,朝廷平息漢王之亂後,對幷州大總管府五十餘郡進行了全面徹查,之後,朝廷又年年反腐反貪,雖然每一次都是成效斐然、緝捕大量貪官汙吏。

然而換上這些官員幾乎都是倉促上任,其操守無法得到保證;當他們離開朝廷視線,便開始鋌而走險了,其所作所為、其惡劣之處,尤勝之前的貪官汙吏。

由此也可見,朝廷哪怕再換他人,最後還會淪為貪官汙吏!”

“依牛卿之見,理當如何為好?”

楊廣默默的點了點頭,人性這種東西,誰也把控不了;一個人現在也許十分清廉,但隨著環境、時間、地位的變化,此人以後未必還是如此清廉,其是否一生清廉,只有等他死了以後,才能判定。

然,死人是不能治理地方的。

“聖人,老臣以前以為清廉操守當為選官頭等大事,然老臣忽略了人心、忽略了世態變遷。

光靠道德和自覺是約束不了人的.”

牛弘嘆息一聲,苦笑道:“為今之計,朝廷只能不斷完善律法、加大監督力度,同時加派御史巡按地方,接受百姓舉報……另外,老臣建議徹查鑄錢案、倒賣官糧案之時,除了對涉案犯官加以嚴懲之外,還要對其長輩和兄弟進行問責.”

楊廣聽得雙眼一亮,故作沉吟的問道:“如何問責?”

“子弟犯罪,其親眷享受到了其犯罪之利,所以這些人亦有不可推卸之責!”

牛弘說道:“有鑑於此,臣建議朝廷對其父輩、同輩、子侄輩施以降職罰金處分;至於降職和罰金多少,皆由其子弟罪責大小決定。

與此同時,還要張榜公示……非如此,不能震懾宵小、滌盪風氣!”

殿中文武心頭一片凜然。

此法並不新穎,只因涼州早已大行其事,而且成效非常好。

然一州與一國,終究是不同的。

若是楊廣批准了牛弘的建議,那麼日後就會在整個天下執行了。

若是自家子弟犯罪,自己也將受到嚴懲!

“准奏!”

楊廣早就想這麼幹了,但缺乏的是一個驚天動地的契機。

此時,正當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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