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此刻雨勢又大了起來,雨水淅淅瀝瀝,整座大興宮被籠罩在煙雨濛濛之中,無數燈籠、火燭將這座人間至尊至貴宮闕渲染得燈火輝煌、形同白晝。

嘩啦啦的雨聲、水聲之中響徹了每個空曠、幽深的殿宇,充滿了寫意。

承慶殿中,執掌這個天下的大隋君臣仍舊在商議著臨時的議題,楊廣也想不到楊集僅憑奇聞逸事就先後斷定青州、倭國富含金銀銅。

而兩地之中,倭國的礦藏竟爾比大隋青州更豐富、更容易開採。

對於這樣一個對比結果,楊廣心中感到異族不爽,他倒不是垂涎倭國金銀銅,而是單純覺得不爽。

畢竟大隋作為天下霸主,可是在礦藏方面竟然不如區區一個小國,這要是說出去,他都覺得丟人、他不好意思說大隋是霸主。

他楊廣雖然是個當皇帝的人,卻也管不了金銀銅鐵長在何處、管不了何處多、何處易開採;但是,他管得了人,既然那兩個礦藏長不在大隋本土之地、又離大隋和百濟比較近,那就讓軍隊打過去,然後將之收入大隋版圖之中,這樣就是大隋的了,他的心也平衡了。

慶幸的是,楊廣好歹不是失去理智的瘋子,心知倭國礦藏哪怕再容易開採,也不是一時半會就有產出的;而且海上風浪始終是一個天大的隱患,貿然殺過去的話,有極可能使王世積的舊事重演。

但是一些準備還是必要的,如果瞭解了海上的海圖、海浪、‘季風’,一切就都好辦了,而國家軍隊日後若是開啟一個良好局面,大可將礦藏承包給世家門閥開採,他就不信在座這些人對於金銀銅無動於衷。

你們不是愛爭嗎?你們不是眼紅青州的金銀銅礦嗎?我現在給你們畫一個更大、更肥美的餅,就不信你們不動心。

至於他們以後如何開採、礦工從何而來,那就與他無關了,只要他們不禍害大隋子民,他可以通通不管。

不過一切的一切都要軍隊先行,並且要讓這些人看到希望,如果無利可圖,他們是不會跑到海中心去爭的。

而這,又涉及到軍隊調動、軍權的交替更行迭。

“聖人,我大隋乃是文明之邦、禮俗之國,素來與鄰為善,我們民族在與異族交流之時,更是講究和平共處、互利互惠,然而總有一些異族將我們的仁慈、仁義當作軟弱。

對於這一類異族,我們有責任、有義務、有權力讓它知道大隋不是不怕打、不是不能打,而是懶得打,一旦打起來,我們就要讓他們知道大隋如果燒、殺、搶、擄獲起來,連自己都怕.”

就在眾人因為“倭國多金銀”這訊息而各有所思之際,楊集說話了。

他說完了冠冕堂皇的話,話音忽然一轉,以一派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正所謂天與不受,反受其咎,既然本州島‘島根縣’‘石見銀山’、本州島‘佐渡島’富含大隋稀缺的易開採的金銀銅礦,而倭奴彈丸之地、蕞爾一國妄自尊大,派遣假使臣羞辱大隋。

我大隋理應教一教倭奴怎麼做人,如果他們實在不會做人,那就讓他們做礦工、做鬼好了.”

“然而海上行舟,終是不如陸地安全、方便,陸上軍隊也飛不過去,所以這個時候,一支縱橫四海的水師就有必要組建了。

要是有了一支強大水師、並部署在青州一帶,我大隋不管是去百濟、新羅、倭國,還是威懾實力雄厚的高句麗,都將十分方便.”

楊集也不知楊廣此刻打什麼鬼主意,但他在中樞的時候向來是憨包擔當,而楊廣則是智商擔當,兩人已經配合這麼多年了,默契早已成為習慣,此時眼見大家都把目光看向自己,便自覺就事論事的說了起來。

其實在他看來,以大隋現有的人口、疆域、交通、運力而言,已經達到帝國極壁了,現如今連內部百姓都治理不夠好、內部的權力層更是矛盾重重,如果對領土盲目求大,拿下吐蕃、西域各國、東西突厥,這對大隋非但不是好事,反而成為巨大負擔。

在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戰爭之中,如果改攻佔為掠奪資源、為奴役,想必更適合大隋。

倭國相對於開發力嚴重不足、扼待開發和治理的兩湖兩廣,此刻說是積貧積弱的窮山惡水亦不為過,再加上現在交通不便、不好控制、容易失去等等因素,若是大隋將之佔領、並且花心血和巨大成本去開發,倒不如把有限的資源用在兩湖兩廣、益州和梁州南部,從而使百姓“幸福感”更強、歸屬心更強。

不過將倭國視作金銀銅原產地、奢侈品傾銷地、殖民地倒是無妨;但是教技術、輔助對方進入文明時代,卻是萬萬不能。

實際上,楊廣的觀念與楊集有些類似,只不過他腦海中的殖民地等觀念,並不像楊集那般明白清晰,而眼光和主要心思也被限制在同國的紛爭之中,畢竟這裡才是他的基本盤,而外國、異族什麼的,都是為這國內服務。

但是不管怎麼說,在對待內部外部的共識方面,兩人不僅沒有衝突,反而異常的“同步”。

區別的是,楊集腦海中的鬼點子和‘經驗’要比楊廣多了很多;至於是不是有效、適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楊廣雙眸一亮對,目光滿是欣賞的注視著楊集,他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引出楊集,借楊集來表示自己的態度和用意,而楊集也沒有讓他失望,還是像以前那麼默契,一開口就點到正題之上。

他無論是京兵整頓、驍果軍的建立、軍權處的設定,還是即將進行的驃騎將軍府整改、在大隋水師北調,宗旨便是將天下軍權盡收於皇帝之手。

說到底,皇帝用什麼統治天下?不是世家門閥,也不是文官和寒門,而是實實在在的軍權。

只把將軍權緊緊攥在手中,皇帝便可睥睨天下、縱橫四海,當一個真正的九五至尊。

反之,誰都可以拿捏皇帝,誰都敢在在皇帝頭上作威作福。

“聖人,萬萬不可將水師北調.”

然而楊集話音剛落、楊廣剛要接下話頭之際,太府寺卿職位的元壽便憤慨的說道:“眼下北巡在即,天下局勢異常複雜、一些軍中宿將更是居心叵測,歸根究底便是京兵整頓完畢以後,天下軍府又將整頓,他們擔心手中軍權不保,落得或降或閒置的下場。

若要依照衛王的之說,朝廷將坐鎮南方的水師北調,必將又是一番大整頓,使得軍權歸盡於聖人一手,而那些素來桀驁的軍中大將豈能甘心坐以待斃?這不是明擺要把他們逼入絕境嗎?”

說到這裡,元壽向楊廣深深行了一禮,義正辭嚴的說道:“聖人,衛王看似公忠體國、為國著想,實則是另有居心,他這是在動搖聖人皇權根基、帝國根本,其罪當誅.”

一眾大臣聞言,盡皆用一種無語的目光看著元壽。

你元壽都淪落到只有一個太府寺卿的田地了,軍事上的事兒,現在與你元太府寺卿何干?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難道你非要把太府寺卿也折騰沒了,你才甘心不成?

蘇威目光在元壽身上一掃而過,流露著絲絲不滿;高熲和蕭瑒、裴矩、長孫熾、李子權五相、以及納言楊達眉頭微微一皺,雖然都沒說什麼,可是心中都有些不快。

一般來說,大隋王朝的朝廷比較實務,講究達者為先,根本沒有明文規定先來後到之事,而這種比較不正式的場合更不怎麼講究;但是每當議及國事之時,臣子們都會自覺的以議事堂相國、三省主官為先,以視為最基本的敬重、尊重。

這也就罷了,關鍵是楊集現在僅僅只是針對全新的局勢、建議朝廷將水師北調罷了,又沒有說一定要、必須要將水師北調或許擴大,可元壽你一個太府寺卿急切搶答不說,竟然急匆匆的跳出來反對、扣上一頂大帽子,這就完全是為了反對而反對、完全是說話不負責任,說出來的話毫不水平、令人反感。

此外,你這番話可是有著威脅皇帝的嫌疑呢。

一時間,空曠的承慶殿因為元壽的不當言行而冷場,此時誰都沒有說話,只剩下外面嘩啦啦的大雨聲。

元壽終究是個才思敏捷、頭腦靈活的人,就在全殿死寂一瞬間,又被楊廣冷冷的瞪著,以下頓時一片駭然,不敢有絲毫異樣,內心深處都是萬分焦急。

他和家族上下皆視為楊集為仇敵,除了恨只有恨,根本就沒有想過他們為何與楊集結怨、也沒有考慮到楊集為何要針對他們,同時也不會想元家今天走到這一步,是因為他們野心過大所致,只是一根筋的覺得一切都是楊集的錯,甚至連人類必須吃飯睡覺、必須呼吸都是楊集的錯。

在這種觀念的驅使之下,元壽潛意識之中就形成一種凡是楊集反對我支援、凡是楊集支援我反對的概念,卻不想這沒過腦子的一番話,立刻惹來楊廣無聲警告、“諸公”不滿了,心中鬱悶之極、懊惱之極。

哼,一切都怪該死的楊集。

這種人,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道之上。

“啟稟聖人,末將有重要的話要說,不知能否容許末將陳明關要之處?”

元壽正要出聲解釋、化解皇帝對自己的不滿;但元派之中的智囊張瑾卻已經先一步站了起來。

張瑾作為旁觀者,頭腦遠比元壽清醒,他已經看出楊廣用意根本就不是什麼倭國金銀礦,更不是之前的永濟渠、通濟渠和黃淮地區的官員,這明擺就是打算對水師的軍權進行重新分配,好讓軍權在一次次整頓之中盡歸楊廣之手。

水師軍權、倭國金銀實際上全部都是楊廣誘使山東士族、中原士族、關中士族、河東士族、南方士族各大世家門閥入場的誘餌罷了,現在他把權、利用到極致,好使大家一起合國瓜分關隴貴族軍權;而楊集明顯就是順著皇帝的話鋒說話罷了,張瑾甚至能夠從楊集的口吻聽出他也不知皇帝的真實用意,所以此時此刻關鍵人物,根本就不是楊集,而是默默落子、默默觀望的皇帝。

只不過張瑾雖然明知皇帝此舉是十分主動的拉各大派系入場、一道瓜分關隴貴族的水師軍權、好使皇族的壓力大減,但是他也知道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戰鬥”由不得他們不參與。

畢竟他們要是關隴貴族默不作聲的話,那就等於同意了這項舉措,而大隋水師在調往青州的漫長的過程之中;根本用不著皇帝和皇族出手,其他派系的官員就會蒐羅出一大堆罪證,把許許多多身在水師為將的關隴貴族子弟拉下馬來。

念及於此,暗呼一聲‘厲害’的張瑾便適時出聲,既能化解元壽的尷尬,又可以在接下來的對話中,比較精準的表明態度。

楊廣見張瑾主動接過“戰鬥權”,便大方的揮一揮手,微微一笑道:“我至今還記得衛王在仁壽年間的朝會上所說的‘理越辯越明,道越論越清’。

我非常欣賞和讚賞這一句,也本著這原則處理國政。

今天傍晚大雨磅礴,我們君臣在此辯論國政,日後傳出去也許是一段佳話。

所以只要認為自己有理者,皆可發言,不用事事都向我請示.”

說到“認為自己有理者”的時候,楊廣不僅加重了語氣,還淡淡的掃了進退兩難、尷尬無比的元壽一眼。

其不滿之意,已然不言而喻。

張瑾見他如此表情,也不好直接說話,只能任由元壽站在那裡‘亮相’。

楊廣冷了、晾了元壽好大一會兒功夫,才緩緩示意道:“元太府,入座吧.”

“謝聖人、謝聖人不罪之恩!”

元壽如釋重負,深深的行了一禮,‘滿是羞愧’的說道:“臣心憂國事、言辭激烈失當,知錯矣!”

楊廣點了點頭:“言辭固然有些不妥,但元太府‘心憂國事’,有所失當也在情理之中,何罪之有?入座吧.”

官當到他們這個程度,每個人在人前,都比較注重形象和麵子,楊廣晾曬元壽這麼久,既是小施薄懲,以示自己的不滿,也得給了楊集一個交待,同時還在眾人面前掃了元壽的面子和形象。

這種肢體語言,一舉多得,對於彼此來說,已經足夠了。

用不著說出來。

“多謝聖人.”

元壽再次行禮,然而當他看向楊廣之時,對方已經理都沒有理會元壽、直接漠視了他的存在。

楊廣目光徑自看向張瑾,和顏悅色的說道:“張將軍,有什麼話,可以說了!”

元壽見狀,目光微不可察的為之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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