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集有很多很多身份:在家,他是母親的兒子、老婆的丈夫、兒子的父親、奴僕的親衛主人;在涼州是衛王系的“主公”、軍民眉間心上的軍神和一心為民的州牧。

在寒門子弟眼中,他是推廣武舉科舉和紙書、興辦圖書館、復學的“救世主”。

在楊廣和皇族子弟眼中,楊集是皇族代表、皇帝“代言人”,既是擋世家門閥明刀暗箭的堅盾、也是“滅世”神刃。

而在世家門閥眼中,楊集則是惡貫滿盈、凶神惡煞、窮兇極惡、無惡不作的混蛋,應當碎屍萬段、凌遲處死,除了這些,他還是還有詩王、書法家、音樂家、軍神、殺神、暴徒之類的標籤。

對於自己的諸多身份,楊集分得十分清楚;他知道什麼場合、什麼時候,自己應該用什麼身份說話、做事;而在京城和朝堂之上,他就是這麼一個沒腦子、一是一二是二的憨包。

不過楊集要人覺得憨包這個角色非常好。

只因身為皇帝的楊廣即便對某個朝臣、某個派系十分不滿,也不能像他這麼光明正大的把不滿宣諸於口,而聰明的文武百官們,又有哪個敢像他這麼肆無忌憚的說話?

以前倒是有一個賀若弼當憨包,不過那傢伙不是裝、而是真的憨包;若不然,他也不會在朝會之上,張牙舞爪的衝到皇座前,拍著御案向楊堅咆哮說“大隋是我打下來的,要不是因為有我賀若弼,你楊堅哪能坐在這裡作威作福?”

不然的話,賀若弼也不會在仁壽宮落成大典之上寫完了反詩,還當著滿朝公卿的面,挑釁楊堅——“老子就是不爽你狗日的楊堅,老子就是準備反隋了,你這個狗日的反賊、奸臣,又能拿老子如何?有種的話,就砍了老子!”

楊集以史為鑑,吸取賀若弼的經驗教訓,當了個‘憨而不愣’、‘憨而不傻’的人;所以他現在雖然仇敵滿天下、政敵滿朝堂,但彼此之間只是政見之爭、利益之爭,而不是私人恩怨;更沒有得罪執掌天下的皇帝。

誠然,彼此都想弄倒、弄死對方,但朝堂上的每個重臣都不是孤立存在,每個重臣的背後都有一個派系,這也導致每個重臣的根基穩穩當當的,誰也奈何不了誰。

當初的楊素為何不怕別人彈劾?就算別人彈劾他了,他不但不生氣,反而在很多時候當成是一種鞭策,只要是他錯了,他就認,甚至還會向對方表示感謝。

原因不是楊素大方大氣,而是他根深蒂固、枝繁葉茂,他根本就不怕別人彈劾;而御史言官即便彈劾了,他的“枝葉”用不著他出面就會站出來幫他說話、幫他解決問題,因而楊素本人樂得大方大氣,藉機展示知錯而改的賢明一面。

同理,蘇威等等朝廷要員也是如此,也不怕別人彈劾。

而與他們相比,無勢可借的寒門官員就十分悽慘了,一旦遭到彈劾,而且確有其事,一般都會完蛋。

現在的楊集不僅有皇族的力量可依、皇帝的信重,而且自己也自成一派了,所以他也不怕別人彈劾。

只要他沒有犯下不可饒恕的大罪;別人想弄倒、弄死他,絕對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兒。

當然也可以像賀若弼那樣,使用十分極端的刺殺手段,但是治世的朝廷自有朝堂的潛規則,各個派系都不允許有人破壞正常的政鬥規則;畢竟每個人每個派系都有自己的政敵、自己的親人好友,你若是對政敵進行行刺,別人也可以反行刺,如此,豈不是亂了套了?

而賀若弼當初哪怕寫了‘自白書’,也沒有一人出面說情:一是賀若弼得罪了太多人;二是賀若家犯下累累罪行,在如山鐵證面前,誰也不敢出面;三是賀若弼刺殺楊集舉動壞了官場大忌,人人都想殺雞儆猴,扶正政鬥規則、官員風氣。

“郎君,你怎麼雙把印信領回來了?”

當楊集從皇宮回到王府後宅,蕭穎一眼就看到楊集手上拿著兩個印信盒,一雙美眸充滿了驚詫之色。

這兩個熟悉的印信盒子分明就是檢校兵部侍郎、右衛上將軍的的印信。

當初在涼州的時候,一家人都以為楊集當上尚書令以後,便無法兼任檢校兵部侍郎、右衛上將軍了,於是楊集按照朝廷的規矩,把這兩枚印信交給楊昭、讓他轉交朝廷。

然而楊廣事後彷彿忘了此事一般,一直沒有正式下旨收回這兩個職務,所以楊集手中雖然沒有印信,可他仍然是檢校兵部侍郎、右衛上將軍。

而今,楊集竟然又把印信給領回來了,可見楊廣不是忘記,而是根本就不想去掉楊集這兩個職務。

楊集將印信交給了旁邊的張出塵,讓她拿去書房放著,然後坐了下來,唉聲嘆氣的說道:“聖人非要給我,我能有什麼辦法?我不要,他還不答應呢!你說氣不氣人?”

“噗”聽了最後這一句,裴淑英一下沒忍住,頓時噴笑出聲,這妹子帶著兒子去了一趟孃家,回來後就有些悶悶不樂,原因是她孃家開始變得不地道了,據她老子裴矩說,河東士族在對待楊集的問題上,出現了嚴重分歧;河東士族裡的多數門閥都希望裴矩代表河東派與楊集劃清界線,就算不與之為敵,卻也不能像現在這般親密、默契,而裴家內部也是如此。

裴家第二號人物裴蘊向來對楊集不冷不熱,這固然是因為楊集不是他的女婿,但也和他楊集心存偏見有關,他認為裴氏是裴氏、河東派是河東派,楊集是楊集、衛王系是衛王系;裴氏要站在河東派的立場之上考慮問題,該爭的時候必須爭、該反對的時候必須反對,裴氏不能因為楊集是女婿就與他和衛王系保持全面同步,否則的話,裴氏和河東派遲早被其所累。

裴矩認為楊集是裴氏女婿,早已和裴氏不可分割,不應分得那麼清、而且也分不了;更重要的是裴氏的目標是統一河東、山東士族,成為北方士族的領袖,但是五姓七宗絕對不會答應的,所以裴氏若想完成這個目標,就必須借皇帝和皇族、衛王系、蕭氏為首的南方士族的力量。

而楊集既是皇族扛鼎之人、衛王系領袖、寒門領袖、蕭裴兩家女婿,此時又代表皇帝與強大的關隴貴族作戰,裴氏理應順應大勢、竭盡全力配合楊集,藉著皇帝讓楊集對付關隴貴族的契機,給裴氏和河東士族撈取巨大的政治資源;若是裴氏分得太清、自己疏離楊集,同為士族的蕭氏一定喜聞樂見。

最後,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幾乎都要爭吵起來了。

裴淑英當然不希望孃家和丈夫如此陌生、甚至走向敵對,可她作為一個女人,一個嫁給楊集、成了楊家的女人,又有什麼資格干涉孃家決定?

她不願雙方走向對立,卻又解決不了;而她說給楊集聽,楊集不但解決不了,還認為這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常態,讓她不要放在心上,所以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生裴家的悶氣。

甚至還覺得享受絲綢之路的裴家沒良心、太過冷漠;回來當天,還氣呼呼的建議楊集派出一支馬賊,狠狠地搞一搞裴家商隊,只要裴家實利受到巨大損失,其他支系肯定不再支援企圖“反目成仇”的裴蘊了。

對於這個原本聰明,一孕笨至今的小老婆,楊集既感動,又有些啼笑皆非,他是可以搞一搞裴家的商隊,但人家裴氏又不傻,焉能不知是他所為?要是他真的這麼幹了,裴氏為首的河東派可就真的反目了。

誠然,他遲早會因為改革、支援寒門崛起而與裴氏漸行漸遠,但是對於他的現在的處境來說,這一天來得越晚、自然越好。

只不過眼前這個古靈精怪的鬼丫頭正在生孃家的悶氣,楊集怎麼勸都勸不了,他只能日後再說了。

“郎君,這又是虛職吧?”

蕭穎與丈夫相對而坐,柔聲問道。

“這一次,兩個都是實職.”

楊集端起裴淑英斟上的茶湯的茶盅,抿了一口,說道:“聖人對我大隋軍制進行全面改革,先是把以前的八衛四府增改為十二衛四府,左右衛至今以後,更名為左右翊衛了,我這個右衛上將軍也變了右翊衛上將軍.”

“接著,聖人又把京兵十四營併為十二軍,兼併而來的十二軍各立軍號,原萬年軍為參旗軍、長安軍為鼓旗軍、富平軍為玄戈軍、醴泉軍為井鉞軍、同州軍為羽林軍、寧州軍為折威軍、華州軍為騎官軍、岐州軍為嚴道軍、豳州軍為招搖軍、西麟州軍為苑遊軍、涇州軍為天紀軍、宜州軍為天節軍。

新成立的十二衛除了本衛士兵之外,另外各管一軍京兵.”

“不過到我了這裡,聖人又搞特殊了,他除了讓我管右翊衛負責的嚴道軍,還把左翊衛的井鉞軍也交給我了。

也就是說,我現在是事實上的左右翊衛上將軍,搞不好的話,檢校左翊衛上將軍的印信很快就會送到府上.”

聽了這番話,蕭穎、裴淑英、柳如眉盡皆駭然,十二軍(原關中十四營)乃是大隋王朝最基本的武裝力量;在驍果軍誕生之前,它們就是大隋最核心、最固定、最精銳的常備軍,肩負著宿衛和征戍大事。

而聖人在整頓京兵過程中,對這支軍隊進行大刀闊斧改革,使十二軍的兵力從虛胖的七十萬變成實際上的三十萬人;軍隊經過裁汰老弱、清查空額之後,戰鬥力不降反增。

而左右衛在原先的十二衛府之中,還掌管負責皇宮安安的“內軍”,因此兩衛的上將軍、大將軍、左右將軍皆是皇帝心腹之將,這也導致兩衛不僅地位最高,實掌兵力也是十二衛府之中最多的。

照楊集說來,更名為左右翊衛的職權與以前是一樣的,但是他卻兼掌兩衛,那他以後實掌兩衛之軍和京兵的總兵力,怎麼也有十萬人吧?

然而蕭穎和裴淑英、柳如眉對於丈夫獲得的逆天般的權力,不喜反憂。

她們知道輸贏起伏、磕磕碰碰、浮浮沉沉才是官場正常的常態;楊集如今不但是親王和涼州牧、尚書令,而且他在軍中和民間還有著倍受追捧的軍神戰神之名,皇帝忽然授予的實權在手的左右翊衛大將軍,以及沉重如山的軍權,對於他們這個家庭來說不僅不是好事,還讓她們深感不安。

而她們心中這種不安之情,既不是源於朝堂官員的攻訐,也不是源於派系之爭,而是源自於皇帝、源自於“功高震主”

“秋水秋月,你們去外面守著,不許外人靠近.”

蕭穎讓待命秋水秋月退出內堂、到外面看守,然後憂心忡忡的向楊集說道:“郎君,這個權力實在是太大了!”

“是啊郎君,這個權力不能要,還是辭去為好.”

裴淑英亦是說道。

楊集說道:“我知道你們擔心我權柄過重,引來朝臣攻訐、聖人疑忌。

但是辭去了,難道朝臣就不攻訐了?難道朝臣就會放過我?”

“當然不是了,非議之言是永遠不會停止的。

我知道官場之上不進則退,郎君要是把什麼都讓出去,就只能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是想著郎君權力太重,實在是讓人不安!”

蕭穎目光悠悠的看著楊集,頗為期待的建議道:“郎君不如繼續像以前那樣、將左右翊衛日常事務由交各級將軍打理,自己自覺的把這兩個職務虛化了.”

楊集心中暗自苦笑,要是她們知道楊廣打算讓自己主導府兵改革、當上名符其實的尚書令,只怕更加不安了。

他迎著一雙雙充滿關切和擔憂之情的美眸,只好說道:“在軍權上,任何一個有作為的帝王都不可能撒手不管;而聖人不僅帶過兵打過仗,還經歷了楊諒造反,他現在對軍權看得極重,而透過軍改之後,京兵十二軍的大將軍、將軍幾乎都是他心腹之將.”

說到這裡,楊集壓低聲道:“聖人現在把左右翊衛交給我打理:首先是聖人十分自信、不懼任何人,尤其是軍改成功、驍果軍建立之後,他覺得沒有人是他的對手,認為我就算有朝一日反了他,也能像平定楊諒那樣,輕易把我平定;其次是他十分信任我,相信我不會背叛他.”

“確實是如此!”

蕭穎默默的思索楊集的話,繃緊心絃終是鬆了下來、心智復又歸來,她認真的想了一會兒,這才說道:“軍事上,郎君是聖人對付關隴貴族的利刃,現在的確還沒到那個讓聖人猜忌、忌憚的時候,郎君又與包括關隴貴族在內的天下世家不對付,這些多半是被聖人看在眼中.”

楊集和關隴貴族、山東士族等等政治大派的矛盾本來就不可調和,裴氏更是因為楊集當上尚書令以後,態度發生了巨大變化;既然裴氏如此,她的孃家蕭氏想來也是差不多的;長此下去,楊集又會慢慢地變成‘孤家寡人’。

更何況整個皇族的力量加起來,都沒法全面壓制關隴貴族,皇帝又怎麼可能在關鍵時刻幹出自毀長城的蠢事?

這些意識加上楊集所說的“兩大要點”,終於讓蕭穎徹底放心了。

“正是如此!”

楊集低聲說道:“聖人駕馭得了我、相信我、更需要我,加上我政敵滿天下,他是不會猜忌我的。

我若是不敢任事、上疏請辭,聖人不僅對我大失所望,反而因此疑神疑鬼、猜忌有加!”

說到這裡,楊集笑著問道:“三位娘子,朝堂近來的人事變動,難道你們沒發現麼?”

“郎君說的,莫非是蜀王復出?”

裴淑英脫口而出。

“阿英說對了!聖人鑑於皇族力量不足、不足以對抗天下世家,便讓蜀王兄復出,幫我扛下一部分壓力.”

楊集說道:“所以蜀王兄這個宗正寺卿只是他復出的過度職務。

等他緩上一緩,要麼外出擔任州牧、要麼擔任某一衛的上將軍,但是他不管日後當什麼要職,都會分擔我肩膀上的很多壓力;而我說的壓力,除了聖人說的天下世家、還有聖人本人.”

楊集和楊廣所處位置不同、看問題自然也不同;對於楊集來說,楊秀一旦當上州牧、或是實權在手的上將軍,首先幫他減輕的壓力不是世家門閥,而是就是來自楊廣本人那一份。

要不是楊諒實在沒法見人,他一定會建議楊廣把楊諒也弄出來。

這一切,不是楊集多疑、自我壓迫,而且他不想、也不會反楊廣,同時也相信楊廣不會搞死他,甚至心中也很想回到那種直言不諱、無話不談的日子,然而一切都不可能了。

只因官當到一定高度的時候,危機感就會自然而然、不受控制的產生出來,並促使人們做一些必要防範和預防,而人們因為危機而謹慎小心做出來的準備,其實就能防止不好的事情的發生,這對誰都有好處;若是一個大官像賀若弼那樣恃寵而驕、目空一切、不識進退,結果可想而知。

“公子,涼州牧呢?沒了麼?”

旁邊的柳如眉問道。

聽了這句,蕭穎和裴淑英也用患得患失、緊張的目光看向楊集。

京城是個殺人不見血、殺人不用刀的地方,便是她們這些女人在參與不得不去的宴會之時,也要小心翼翼、慎言慎行;這種緊張兮兮的日子,哪如涼州快活?

“涼州牧還是我.”

楊集說道。

三女頓時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張出塵回來了,向楊集說道:“公子,駙馬韋圓照在府外遞上拜帖,見是不見呢?”

韋圓照出身京兆韋氏鄖公房,乃是韋孝寬之孫、韋總第三子,其人涉獵經史、為人孝友,並在開皇年間迎娶楊堅孫女、楊勇之女豐寧公主楊靜徽,楊廣登基以後,並沒削去侄女的公主尊號,因此韋圓照現在還是駙馬。

不久前,韋圓照得到吏部提名舉薦,如果不出什麼意外,他大概被派去以甘泉郡當太守;不過楊廣對於涼州的官員的任命,一向抱著十分謹慎態度,他擔心吏部藉機往涼州這片“淨土”硬塞一些動機不純的世家門閥的子弟,便授予楊集了決定權。

所以韋圓照能否當上這個太守,除了他本人有沒有這個能力之外,還要看楊集認不認同,他今天登門造訪,顯然就是希望得到楊集的認可,

“此人極有可能是以後的甘泉郡太守,與其他人不同,見肯定是要見的!”

楊集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向張出塵吩咐道:“出塵,你讓人將他引入前殿會客堂,我換身衣服就過去.”

楊集從皇宮回來以後,還來不及換衣服呢,身上穿的還是朝服;這樣的衣服,不便在府上用來見客。

“喏!”

張出塵應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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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是心有所感:大概是在12年的時候,我也沒有多少經驗,於是打著親戚幫親戚的心思,讓一個考不上大學、又找不到工作的親戚家孩子到我的公司上班;事實上我並沒有虧待她,可她沒有員工覺悟、也沒有把自己的位子定位好,不但沒做什麼事、要高工資,還抱著是我親戚的心思對其他人說三道四、指手劃腳,弄得大家都非常不爽。

我說她幾次,她就不幹了,兩家最後連親戚都做不成了。

之後,再也不敢要親戚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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