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進入高原上的“春夏”之交了,天氣開始變暖,但是被隋軍團團包圍的伏俟城上空,卻籠罩著濃重的“寒意”,就連最低層的牧民、奴隸誰都知道戰至此時,只剩一座王城的吐谷渾即將亡國了。

負責西城防禦的主將是北宮戰,他們一路退一路收攏途中要塞計程車兵,所以今天清晨剛剛趕到伏俟城,他一回到王城,便接到防禦西城的任務,至今還沒有入宮見過慕容伏允。

此時見到隋軍安營紮寨、沒有攻城的意思,便將守城任務交給了副將段猛,騎馬奔向來到王宮門前,剛剛下馬準備入宮稟報,就卻看到一道身影從王宮內匆匆忙忙的走了出來。

“末將參見大寶王!”

北宮戰連忙上前行禮。

尼洛周先是一怔,隨即面露狂喜之色,連忙拉著北宮戰走到一邊,急切的問道:“北宮將軍,你帶回了多少兵馬?”

“回稟大寶王,‘沙果林那穆吉木嶺’守軍一萬八,返程途中又收攏了一萬多名將士,末將一共帶回三萬人左右。

如今正在西城防禦隋軍.”

北宮戰看著面露驚喜之色的尼洛周,問道:“大寶王,大可汗他的情況如何了?”

尼洛周臉色一黯,聲意低沉的說道:“大可汗怕是不成了!”

“大可汗武藝高強、年輕氣壯,怎麼可能病得這麼重?難道就是因為隋軍兵臨城下?”

北宮戰猶豫了一會兒,皺眉問道:“這其中,莫非另有蹊蹺?”

尼洛周看了看四周,見四下無人,便話低了聲音:“當然是另有蹊蹺了,據巫醫說,大可汗身中劇毒!”

北宮戰臉色大變:“大寶王,可知是何人所為?”

“此時此刻,除了拓跋氏那個毒婦以外,還能是誰?”

尼洛周冷哼一聲,恨恨的說道:“拓跋赤辭背叛吐谷渾、改投隋朝,他為了向新主效忠,九成是讓自己的女兒毒殺大可汗.”

北宮戰面色凝重的點點頭,這種事兒真有可能,可敦拓跋氏可是出了名的驕橫霸道。

“城中守軍尚有兩萬,加上你的三萬,還有五萬餘眾。

你見過大可汗以後,立刻趕回西城,務必將這支人馬牢牢抓在手上,絕不能落入拓跋氏之手.”

尼洛周說到這兒,又吩咐道:“我們有這麼多兵,就算最後守不住王城,卻也能夠帶著大可汗殺出一條血路,然後避到某個隱密之處,圖謀‘東山再起’。

否則,吐谷渾就真的完了.”

“末將明白了.”

北宮戰神情凝重的點了點頭,他們這些家族都是吐谷渾的老牌貴族,早已被楊集視為必誅之列,除了跟慕容氏一路黑到底之外,已經別無選擇。

誠然,他們可以放棄慕容氏,可一旦脫離危險,誰能指揮得了誰?所以現在只有慕容氏才能讓大家繼續團結下去,無論是在公在公私,都要設法把慕容伏允帶走。

告別了尼洛周,北宮戰在‘禁衛’的帶領下,見到了慕容伏允。

雖然他心裡已經有了準備,但是當他看到病榻上臉色慘白、奄奄一息的慕容伏允時,心中不禁泛起了酸楚之感。

“北宮將軍來了啊?”

半躺半坐的慕容伏允聽到聲音,微微閉著的雙眼吃力的睜開,他看到北宮戰,似乎顯得有些開心,伸了伸手,卻又無力的垂了下去。

“大可汗,末將回來了.”

北宮戰連忙上前,抓住了慕容伏允的手,聲音也帶上了幾分哽咽。

“這人吶,到了快死這一天,才會看透許多事情.”

慕容伏允看著北宮戰,嘆了一口氣道:“我爭強好勝,始終覺得兄長對隋朝太過軟弱,丟失了我吐谷渾先祖的臉面。

現在想想,兄長是何等的英明?我現在悔不該不聽兄長之言,致使吐谷渾走到亡國滅種的田地。

如今我也快死了,不知到了那邊以後,會不會被兄長笑話.”

“不會的!”

北宮戰默默垂淚道:“世伏大可汗始終以吐谷渾為重,他和大可汗都是為吐谷渾好,只不過是政見不同、理念不同罷了,並沒有個人私怨.”

“或許吧!”

慕容伏允搖了搖頭,向北宮戰說道:“今之王城人心各異,各有各的打算,若非楊集下了誅盡鮮卑人之令,只怕今晚便有人獻城投降了。

我的死訊若是傳出,王城必然人心浮動、人心惶惶、危在旦夕.”

“我亦知曉亡國在即,然我吐谷渾立國數百年,仁人志士大有所在,一旦楊集率領大軍退出高原,隋朝官府至多隻是掌控青海盆地、大非川等富庶之地,其他貧瘠苦寒之地,他們怕是不會用心管理。

而那些地方便是休養生息、圖謀發展之地,我已將順兒交給大寶王了,我死之後,你們將順兒帶走,立他為大可汗。

若是你們好生經營,吐谷渾未必不能復國.”

慕容伏允的聲音越來越低。

“末將領命!”

北宮戰這一刻,心情十分矛盾,說實話,吐谷渾自慕容吐谷渾開始,歷代國君都是有為之君,便是慕容誇呂也只是晚年昏庸,他在周齊陳、隋陳突厥逐鹿天下之際,亦是帶領著大家竭盡全力的圖強長髮展;而“本朝”君王非亡國之昏君、臣亦是治世能臣,可是在這地廣人稀、貧瘠苦寒的高原之上,先天不足的吐谷渾上下縱有天大的才能也無能施展開來、無論怎麼發展也註定是無用功,天不與吐谷渾之便,徒呼奈何?

“為了方便你們離開,近衛軍會設想將隋軍引走。

所有的一切,我已經交待大寶王了,何時離開,他會酌情而定,你只要遵從他的指令行事即可,無須再來彙報.”

慕容伏允微微闔上雙目,似乎已經睡過去。

“是!”

北宮戰站起身來,將慕容伏允的手放回榻上,默默的行了一禮,跟隨領他進來的侍衛離開。

就在兩人離開不久,一名侍衛匆匆忙忙進入房中,嚮慕容伏允行禮道:“大可汗,北宮將軍已經走了.”

“嗯!”

慕容伏允張開雙眸,身子矯健的從病榻上站了起來,哪有半點奄奄一息之狀?

他向這名侍衛吩咐道:“自今時起,休要讓一人進入後宮,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我已經將一切後事都交給了尼洛周,讓他們找尼洛周即可.”

“是!”

侍衛連忙答應一聲,告辭離開。

慕容伏允坐在一張坐榻上,朝著一扇屏風之後說道:“李公子,出來吧!”

屏風後閃出一名容貌俊美的青年,正是隴西李德武,他看了慕容伏允一眼,拱手道:“大可汗,你根本沒必要如此小心,其實你是可以將可敦和順公子一起帶走的。

以我們之能耐,完全可以將你們平安帶離王城.”

李德武為了能夠逆襲成功,終究還是按照家族的命令登上高原,並以隴西李氏子弟的身份,成了慕容伏允的座上賓。

他的使命是出賣隋軍軍情,讓涼州軍陷入吐谷渾這個戰爭泥淖之中,再以涼州軍的大量傷亡達到弄死楊集的目的,然而李氏和當年幫助拓跋叢寧的元氏一樣,嚴重的低估了楊集和涼州軍的戰鬥力。

兵多將廣的吐谷渾在楊集疾如閃電的攻勢之下,休要說是還手了,便是連像樣的抵禦能力都沒有,這也導致李氏尚未正式入場、吐谷渾就已經倒下了,他們想援助吐谷渾、想拖楊集的後腿都來不及。

現在大勢已定,李氏哪怕援助再多、做再多的事兒,也改變不了什麼了。

不過世家門閥向來不爭朝夕,他們在意的長久之計,李氏見勢不可為,立刻將援助改為解救慕容伏允及其長子慕容順,只要李氏把父子二人掌控在手,日後便可以投資慕容氏、使吐谷渾捲土重來。

到時候,李氏再從慕容氏手中拿回千倍、萬倍酬勞。

而慕容伏允裝病,便是雙方所定的金蟬脫殼之計,只要隱姓埋名一兩年、隋軍慢慢退出高原,默默發展的慕容伏允再“死生復生”亦是不晚。

但慕容伏允絕非甘願受人擺佈的傻子,正如他之前對北宮戰所說那般,他也認為慕容氏復國有望,故而不願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面。

所以早早就把兒子交給了尼洛周,而自己則是留下來與李氏合作。

只要有兒子在,就算自己將來被李氏算計死,慕容氏就有希望。

至於他的可敦、慕容順的生母拓跋氏,實際是最無辜的人;她並沒有下過毒,但由於她的父親拓跋赤辭背信棄義,所以她被犧牲了;而拓跋氏毒殺丈夫這條罪名,自然也因父親的舉動被成立了。

聽了李德武的話,慕容伏允心下暗自冷笑,淡淡的說道:“我‘身中劇毒’之事,早已在貴族圈子裡傳了開來,如今人人都以為我命不久矣.”

“等時機一到,我會讓替身代我而亡,而咱們便可輕易逃生,若是帶上我的妻兒,豈非功虧一簣?”

“大可汗倒是見機得快.”

李德武意味深長的看了慕容伏允一眼,冷冷一笑道:“看來大可汗還是不信我啊!”

“為謀生路,凡事總得小心一些為好.”

慕容伏允知道中原這些頂級世家門閥,都以家族利益為重,別指望他們跟你講交情,別看李德武承諾多多,但只要自己的人頭大於能夠給予他們酬勞,他們絕對把自己獻給隋朝皇帝。

這一天不會太晚,也許就在自己“起死回生”、荼毒吐谷渾那一天,他們便會爭取“平叛”的機會,接著把自己給宰了。

到時候,他們既有平叛大功,又能狠狠地陰楊集一把。

不過他需要隴西李氏的幫忙復國,於是決定親自與李氏與虎謀皮了,若是換成懵懂不知的兒子,那才是真正的受人擺佈。

“此事不提也罷!”

李德武打了個哈哈,圖窮匕見的說道:“既然是合作關係,那我也實話實說了,我李家現在需要你們馴養寶馬青海驄的法子,這個,你可以給我了吧?”

慕容伏允看了李德武一眼,說道:“等我們平安離開王城,我自然給你.”

李德武勝券在握,也不勉強慕容伏允,聞言點了點頭道:“好,一言為定.”

南北朝戰亂時期,有很多漢人逃到伏俟城避難,而慕容世伏主政之時,又與隋朝關係極好;隋朝不禁商人往來,所以城內的漢人極多。

隴西李氏作為隋朝和吐谷渾貿易往來的最大獲利家族之一,在伏俟城自然有自己的據點,要想藏一個“死人”並不是一件難事。

而相貌方面,那就更不用擔心了。

畢竟五胡亂華至今,北方胡化漢人多不勝數,有著鮮卑血統面孔的“混血人”,滿關中都是。

只要慕容伏允沒有遇到熟人,就算他大搖大擺的走行在大興、洛陽集市裡,也不會有人把他聯想到吐谷渾大可汗。

“一言為定!”

慕容伏允說完,又向李德武冷冷的說道:“你先躲避一下,我有些事情要處理.”

“你還有何事要處理?”

李德武好奇的問了一句。

慕容伏允沉吟半晌,臉上露了一打淡然的笑容:“防毒婦,絕後患.”

“你打算親自下手啊?”

李德武皺眉問道,對於這個,他有點受不了了。

“不然呢?”

慕容伏允取出一柄鑲著寶石的金刀,刀鞘和刀柄上鑲嵌了一百顆名貴寶石,尤其是刀柄上的水藍寶石更是有市無價的奇珍。

這把金刀傳自吐谷渾的開國可汗慕容吐谷渾,罕見堪稱是吐谷渾的“傳國玉璽”。

用這把神聖的寶刀殺妻,算是對得起她生子之功了。

他緩緩的拔出戰刀端詳半晌,又收刀還鞘,默默的躺回病榻之上,說道:“我要開始叫人了,你還不退?”

“……”看著他那靜如止水的面孔,李德武只感到一股寒氣直從腳底直湧到頭頂。

好傢伙,不愧是殺兄長上位的梟雄,好端端的髮妻竟然說殺就殺,而且還打算自己動手,真他niáng的狠。

看來自己日後可得小心一點了,省得吃不到羊肉、反而成了肥羊的精料。

“你請便!”

李德武退回屏風之後,走到了側邊一個房間之內,向默不作聲的張仲堅說道:“狗一樣的東西,真他niáng的狠.”

張仲堅抬眸看了大搖其頭的李德武一眼,問道:“何事?”

李德武坐了下來,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最後道:“慕容伏允准備殺他的娘子,你說夠不夠狠?”

“一個女人而已,殺了便殺了唄!”

張仲堅說了一句,便站起身來來,向後門走去,邊走邊說道:“我去看看弟兄們.”

“喂,別耽擱了正事.”

“放心好了!”

北宮戰府邸。

“你說什麼?大可汗沒病?”

北宮戰難以置信的看著默默跟來的近衛。

“千真萬確!”

近衛向北宮戰說道:“北宮將軍,大可汗開始的時候,身體的確有所不適,可是事後,巫醫已經把他治好了。

只不過巫醫受大可汗脅迫,不敢據實道出,並且與大可汗一道隱瞞了大寶王.”

北宮戰森然的問道:“為何要隱瞞?”

“大可汗和一幫漢人取得了聯絡,決定詐死避禍.”

近衛看了北宮戰一眼,說道:“此事,很多近衛都知道,目前王宮之中,恐怕只有可敦被矇在鼓裡.”

“大可汗他為何要這麼做?”

北宮戰瞪大了眼睛,冷冷的問道。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近衛有些茫然的搖了搖頭,說道:“不過聽人說,大可汗已經準備好後路了,只是大可汗生怕被隋軍發現,誰都不打算帶走。

所以、所以大家都害怕。

將軍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其他人.”

北宮戰聞言,一種慘遭慕容伏允背叛的感覺油然而生,他慘然一笑,自言自語道:“大家都打算殉國了,可他倒好……他怎麼能夠這樣、他怎麼能夠這樣?若是想逃,可以向大家明說啊!”

“或許、或許,大可汗怕大寶王和將軍知道吧!”

近衛默默垂下腦袋,低聲說道:“不瞞將軍說,弟兄們對於大可汗的行為,也很灰心,大家都覺得大可汗背叛了大家.”

“嗚嗚、嗚嗚!”

便在這時,西方傳來了一陣陣蒼涼的號角聲。

不一會兒功夫,一名親兵大步入內,急聲說道:“將軍,隋軍大舉來犯,已至西城一箭之外.”

“我知道了!”

北宮戰意興闌珊、心灰意冷的站了起來,披上甲冑向外走去。

“北宮將軍,你說我現在應該怎麼辦?”

近衛追了上來,急著問道。

北宮戰停下腳步,回首向那名近衛說道:“你去把此事告訴大寶王,有什麼訊息,第一時間去西城找我.”

“是!”

近衛領命而去,不料走了幾步,只聽到“噗”的一聲響,一截刀刃自背後從他的前胸透出,他艱難的扭過頭去看了看,發現朝他出手的竟是北宮戰,他訥訥道:“將、將軍,你你這是為何……”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己好心好意報信,北宮戰反而殺他?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們這般怕死。

而你知道得太多、說得太多了.”

北宮戰拔出戰刀,不再理會死不瞑目的近衛,他看了看濃重的夜幕,從親兵手中接過韁繩,翻身上馬,義無反顧的向西城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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