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向南,遠在關中大隋中樞,因楊集從李安時、高睿等富平軍將領被活活虐死的事件中,意識到李安期極有可能造反,並提前做好部署,終使叛亂在發生之初就被撲滅了。

被矇在鼓裡的百姓、士兵,對於所謂的京城攻防演練、測試十二衛應變能力之說,竟然信以為真,固然也有一些人在大興城內散佈“真相”的聲音,可是在人云亦云、朝廷嚴加管控之下,終究難以成就氣候。

如果論起這起迅速被撲滅的兵變的受益人,排在首位的,並非是立下大功的楊集,而是引起兵變的宇文述。

只因楊廣此時已經冷靜下來了,他在最開始的時候,的的確確是想狠狠地收拾宇文述一頓,可是後來出於自己和朝廷的威信考慮,並沒有拿宇文述來背鍋。

畢竟此事若是鬧將開去,朝廷威信就會掃地,整軍經武也將受到挫折。

當然了,要不是楊集布兵得當、制止及時,而使另外大軍起兵響應、或是崔翊殺到大興城外,那宇文述絕對是死定了。

只不過楊集身為皇族子弟,他為了大隋利益著想,不願看到兵臨城下、國基動盪那一幕,從而間接的幫了宇文述一把,使他逃過一劫。

現在,局勢已經被控制,朝廷對於咸陽城之戰的起因,則是輕飄飄的說成李安期因兄長被虐殺至死,怒而率領“小股”親信攻打咸陽城,企圖為兄復仇,之所以引起全城動盪,並非是李安期計程車兵過多、戰事過大,而是當時天色尚未大亮,不明真相的百姓、士兵因為騷亂而譁變。

這麼一定性,宇文述的罪名就變成了用人失當,有著失察之責,卻無致死之罪。

若是說成宇文述急功近利而激起兵變,瘋狂被打臉的,無疑是啟用宇文述的楊廣。

可是儘管如此,宇文述仍舊遭到了一定的懲罰,他的右衛大將軍變成了右衛將軍、許國公也降為潁川郡公,此外還被罰金五千兩、罰銀萬兩,用以撫卹慘遭戕害的數十名富平軍將領家眷。

而他那個軍改執行總指揮的職務也丟失了,最終由楊素全權負責。

可以說,宇文述小心翼翼、辛辛苦苦的努力了數十天,卻在即將天亮之際,屎了床,結果白白便宜了楊素這頭老狐狸。

至於起兵造反、兵敗自刎的李安期,由於事出有因,且本人業已死去,朝廷非但沒有追究他的家人,反而把痛失二子的李百藥從閩州長史提為廬州刺史、授安平縣公之爵,使他成功的繼承了先父李德林的爵位,堪稱是雙子祭天、法力無邊的典範。

李百藥只有兩個兒子,雖然現在都死了,不過這也是個為了好色不要命的風流人物,否則當初也不會在有妻子的情況下,翻牆去勾引楊素的歌姬了;況且他年方四十一,此時重新練練小號,應當來得及。

若是撿了宇文述大便宜的楊素高興,說不準又會送他幾名年輕歌姬,畢竟楊素是非常欣賞非常有才華的李百藥的。

咸陽城,重新豎立起來的京兵臨時官署之中,楊集和楊素在“院子”裡的大槐樹下避暑,兩人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壺茶、兩隻杯子。

“這場鬧劇,基本上是塵埃落定了,只是可惜了六千多名精銳.”

楊素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這都是能征善戰的老兵哪!就這麼白白死了,著實令人痛心.”

年紀大了,這位戰無不勝的軍神也變得有些多愁善感了。

“沒辦法!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楊集忽而想起一事,好笑道:“宇文述忙活一場,結果丟了許多職務不說,而且連成果也被越公摘了大半個,此時此刻,怕是恨透您了.”

“這是肯定的了!”

楊素亦是一笑,接著說道:“自古以來,成就大事者,除了能力以外,還會忍、會等、會狠。

而宇文述顯然都不具備,該忍之時他往往第一個跳出來,該等之時卻又急急功近利,該狠之時卻又婦人之仁、兒女情長.”

楊集皺眉道:“前面兩項,我能理解,可是越公說的婦人之仁、兒女情長就不懂了.”

“武舉舞弊案,不就是最好的證明麼?”

楊素笑道:“如果他當初舍卻宇文智及,入宮請罪,也不會被你弄得那麼慘了,而他們父子頂多就是被責罰一頓。

可他什麼都想要、什麼都想保,竟然急匆匆的收買虞世基、梁昆,使得事情進一步鬧大,當武舉舞弊一事公諸於眾,聖人能不收拾他麼?”

“照越公這麼一說,我當初確實得感謝他!”

“理當如此.”

楊素沉吟片刻,又向楊集說道:“眼下此事,還不算完;宇文述的麻煩,也才剛剛開始.”

“何以見得?”

“幸賴你料敵機先、果斷平叛,沒有釀成大亂.”

楊素嘆了一口氣,道:“宇文述這回得罪太多的人了,雖然眼下發生的事,瞞得了普通老百姓,卻瞞不了上層的人,他們雖不敢散佈流言,但是卻能以此為由,要求聖人罷免宇文述。

只怕要不了多久,朝堂又要有一場波折.”

楊集默默點頭。

宇文述本來奉命清查空額,在軍中搞反腐反貪,怎奈他推薦了一幫豬隊友。

他御下不嚴以致釀成兵變不說,而且他那些豬隊友,一個比一個貪婪。

此事已經曝光了出去,恨透了宇文述的關隴貴族,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楊集看了看楊素,忽然轉了一個話題:“越公,我想請教您一個問題,是與官場有關的.”

楊素和楊集相處的時間其實並不多,但他能夠感受楊集對他的敬重,很樂意為這個脾性相投的少年親王解惑,他笑著說道:“你說吧!”

楊集說道:“朝廷對這起事件的定義,使我對造反和鬧事的力度產生了興趣,我想問的是朝廷的標準在哪裡?”

“你這問題太大了,不太好回答,不過既然問了,那我盡力解答一番.”

楊素思索了一會兒,這才緩緩的說道:“照我為官幾十年的經歷來看。

造反和鬧事的區別,主要體現在數量和影響這兩大方面。

數量指是的鬧事的人數,如果幾萬名赤手空拳計程車子出於某種訴求,聚眾衝擊官府,那也只是鬧事而已,朝廷頂多抓幾個帶頭人關幾天、罰一點金,算不上是造反。

可是如果一百名士子換上武士服,手持武器衝擊官府,那就是造反了。

同樣道理,如果百多名士兵在軍營聚集,那還是鬧事,可他們如果在某個山頭聚集、口出不馴之言,那就是造反.”

楊集想了一會兒,說道:“我大概明白了,無論如何,都是在於官府的感受.”

“正是如此!”

楊素笑著點頭:“官府要是認為勢態在掌控之內,那就是微不足道的鬧事;官府如果認為某個團伙控制不住、認為某個團伙具備顛覆正統的實力,那麼這個團伙哪怕什麼都不做,也被定義為圖謀不軌。

因為地方官府一旦把這個團伙定義為造反,就能推卸責任.”

說到這裡,楊素意味深長的看著楊集,繼續說道:“咱們再廣而推之,假如‘我’覺得府中大總管在‘我’的掌控之內,哪怕他做出一些出格之事也是無傷大雅。

假如‘我’感覺府中大總管有‘奴大欺主’之嫌,無論他做什麼好事、壞事,‘我’都覺得他別有用心。

說白了,無論做什麼事,都要照顧到上位者的感受.”

楊素端起面前的茶杯,專注的望了一下,緩緩地說道:“上位者的器量如果是大海,那你當奔騰東流、肆虐一方的黃河,也是不足道哉小事。

如果上位者的器量,只有杯子這麼大,那麼你只是一滴雨水,也不行。

而上位者的器量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會因勢而變、因時而變,他富裕時,寬宏大度;而貧窮時,自又是另外一回事.”

楊集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多謝越公教誨!”

楊素微微一笑:“其實,衛王你就是個中高手,如果一直這般,自可無憂.”

“是嗎?”

楊集訕訕一笑,說道:“或許是傻人有傻福、誤打誤撞!”

楊素哈哈一笑:“也許吧!”

老實說,就連楊素也完全看不透眼前這位親王的心思。

他做事分明就是隨心所欲、毫無章法,卻總能把握住命運的脈絡;平時雖然“糊塗”,可是在最重要關頭,總是選擇對的那一條路。

即便他做事之初為天下震驚、為天下人口誅筆伐,事後也必將證明他是對的。

如果換成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楊素絕對認為楊集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可楊集就這麼大,無論做什麼事兒都如行雲流水一般,沒有絲毫刻意為之的痕跡,真不知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千秋殿。

楊廣終於接見了多次入宮請罪而不得的宇文述,之前之所以不見,他是怕自己忍不住要宰了這個混蛋。

他看著蒼老了不少的宇文述,冷聲道:“你給我解釋解釋,什麼叫軍改,你又是怎麼改的?”

宇文述慘然道:“聖人,罪臣奉命整軍經武以來,努力清查空額、裁撤老弱,然而罪臣急功近利、所用非人、御下不力,以至於舉薦之人紛紛藉機斂財,令全軍上下怨聲載道,還激起了兵變,導致六千餘名將士在兵變中無辜慘死,便是連自家人也慘遭屠戮。

罪臣實在是罪該萬死.”

說著說著,這位縱橫天下數十載的大將軍,竟然掉起了眼淚。

楊廣聽到“便是連自家人也慘遭屠戮”這一句,又見他啪噠啪噠的掉起了眼淚,心頭為之一軟,目光中的冷意也慢慢淡去。

講真的,宇文述在這次軍改中,的的確確盡心盡力了,他的努力、付出、小心,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如果沒有發生這起兵變、如果他舉薦的人沒有借反貪而貪、執法犯法,根本讓人無法挑剔。

但是現在,所有心血葬送了不說,連帶府邸也被亂兵給端了;在這次慘劇中,宇文述的侍妾、孫子孫女、兒媳、奴僕被殺了不少,府邸也“失火”了。

只有髮妻、長媳、幼女等寥寥十幾人僥倖逃過一劫。

努力做事,卻弄得這麼慘,恐怕連老天爺都會心疼。

更何況是他楊廣?

默然半晌,楊廣沉聲問道:“可知入府殺戮的人,是誰的人?”

“罪臣不知!”

宇文述暗自咬了牙,又說道:“罪臣只知是萬年軍將領張忠帶的頭.”

張忠是誰的人?宇文述豈能不知?但是他此時麻煩纏身,臨時都被人家踩死,所以此時只能忍著。

家仇,容後再報。

“回去吧!先把家事安置了.”

楊廣深深的看了宇文述一眼,心中大是失望。

事實上,他也查出張忠乃是張瑾的家將了,而殺入宇文府那支人馬,皆是張家死士;如果宇文述此時咬下牙關,將張忠身份坐實,他不僅為宇文述討還一個公道,還會借題發揮的把一切罪責甩到張瑾頭上,從而剪除這個實力中上的關隴門閥,可謂是皆大歡喜。

然則到了這種‘滅家之恨’的地步,宇文述仍然不願和關隴貴族徹底決裂,這讓他怎麼說?

宇文述此刻不僅悲痛、失落,還因降職、失去軍改執行總指揮而焦慮、恐懼,本以為楊廣會同情他、另授實職;但是楊廣最後這番話,分明不打算用他了,頓時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寒意直襲心上,連忙拱手道:“聖人,國事為重,罪臣家裡自有……”

楊廣默默的看了他一眼,加重了語氣:“親家公,你的心神現在很亂,先回去靜養些時日!”

“罪臣遵命!”

宇文述失魂落魄的走出千秋殿,踉踉蹌蹌的向等候他的馬車走去。

楊廣目送宇文述離開的背影,不由大搖其頭:他經過幾天時間的認真反思,已經不怎麼責怪、痛恨宇文述了,之所以作出這一番安排,其實是不得已為之、其實是在保護宇文述這個從龍之臣。

此時的宇文述已經成了過街老鼠,如果他馬上就啟用宇文述,不僅無法向怨聲載道的將士們交待,而且被宇文述拿下了無數子弟的關隴貴族也不答應,會聯合起來彈劾宇文述,一旦深究下來,連他這個任用宇文述的皇帝也顏面大失。

若是再由此擴充套件開去,他這個皇帝就會落下一個識人不明的惡名。

他的顏面和權威姑且不論,但即將成功的軍改,必將因此耽擱,搞不好,還要把諸多犯罪的將領釋放出來,一旦退了,就得步步退。

所以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宇文述“閉門靜養”,這樣一來,對誰都有好處。

他正要處理公務,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直閣將軍衛孝則手執一份軍情闖下殿中,急聲道:“聖人,營州發來八百里加急軍情.”

楊廣心下一緊,大聲道:“呈上來!”

“喏!”

衛孝則大步上前,把軍情呈給楊廣。

楊廣接過信函,匆匆看了一遍,怒拍御案,“來人!將衛王給朕召來,讓他把軍務通通交給越公,快馬入宮.”

“末將遵命.”

衛孝則行禮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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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忘國恥,警鐘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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