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宮城正門廣陽門,楊廣那幫心腹重臣一分為三,楊素走左邊、宇文述走右邊、楊集等人走正後方。

而楊昭與楊素並肩而行、楊暕和宇文述有說有笑。

望著走在面前的涇渭分明兩大皇子,楊集心中不由搖頭嘆息,楊廣倉促登基,諸事繁雜,他可以理解,但是事關國家安定的儲君卻始終沒有定下來,也不知楊廣是真的忙碌還是另有考慮。

“衛王在嘆息什麼?”

後面的裴矩見到楊集搖頭嘆息,便加快腳步,上前問道。

“殿內的一幕,裴公你也看到了.”

楊集的目光轉到裴矩身上,邊走邊說:“從右僕射的表現來看,他分明就是讓我掌管幽州軍馬,然後從易州進入代州,再從代州進攻太原。

而楊義臣和李子雄不過他甩出來的幌子罷了.”

“正是如此,但那又如何?”

以裴矩之智,自然看出了楊素與宇文述勾心鬥角、明爭暗鬥。

而且他相信楊廣也看出來了,但是楊廣不僅沒有反對和制止,反而默許兩人的針鋒相對,恐怕他內心深處是樂見其成的,若是楊素和宇文述其樂融融,他這個皇帝估計是睡不著覺了。

楊集說道:“誰都知道涼州是個爛攤子,很多事情都離不開我這個州牧,可是右僕射卻推薦我去幽州?這不是讓我捨本求末、不務正業嗎?”

裴矩笑著說道:“說到底還是衛王自找的.”

楊集疑惑的問道:“這話怎麼說?”

裴矩理解道:“漢王有兵數十萬,而衛王你卻提出了‘速戰速決’,若是在戰爭不能速戰速決,就不能豎立新朝之神威,即便最後打贏了,主帥也是功過相抵,搞不好還要遭到問責!這也是宇文大將軍後來掩旗息鼓的主要原因,因為他不敢保護自己能夠‘速戰速決’,所以便安安心心當起了督糧主帥,不再爭那全軍主帥了。

而右僕射呢,他心裡的壓力也大啊.”

由於兩人是合作的關係,所以裴矩說得相當直白,他微微一笑,繼續說道:“衛王也是當世名將,若是在戰爭中鬧出將帥不和、將不遵帥令,你能‘速戰速決’嗎?”

楊集毫不猶豫的說道:“肯定不能.”

“這就對了,所以右僕射才推薦你為偏師主將.”

裴矩分析道:“因為你不僅會打仗,而且是以皇族為重、以大隋為重的親王,所以右僕射不擔心你不遵作戰命令。

而李景是宇文大將軍的人,如果換成是他,右僕射就不敢肯定了。

萬一李景在關鍵時刻拖後腿,右僕射怎麼速戰速決?”

楊集沉默半晌,說道:“不至於有人拿大隋利益來開玩笑吧?”

“人心叵測啊,衛王這麼想,其他人未必如此顧全大局了.”

裴矩嘆息一聲:“官場鬥爭自古以來就是殘酷無比,為了擊敗對手,每個人都是無所不用其極。

若是人人心懷大義,秦、漢、晉也不會轟然坍塌了。

若是人人心懷大義,‘獨孤陀’也不會勾結步迦可汗進攻涼州、伏擊長孫將軍了.”

楊集默然點頭,貪名逐利是人生常態,而為了個人利益、權力,有的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可是現在聽裴矩這麼一說,才知道朝堂內的爭鬥,遠比他想象中更厲害、更殘酷、更沒有底限。

尤其是楊素、宇文述今天的表現,讓他知道什麼叫翻臉如翻書。

畢竟前不久,大家還一起樂呵呵的扶持楊廣、心急如焚的救楊廣,可是楊廣剛剛上位,連帝位還沒穩定,大家就搞起來。

這十分直觀的一幕,也讓他意識到了名利權力可怕的魔力,他自己雖然沒有什麼害人之心,可防人之心不可無,以後必須小心小心再小心、謹慎謹慎再謹慎,若是真有人威脅到自己的生存,那也用不著跟對手客氣了。

沉默半晌,楊集說道:“照裴公這麼一說,看來我此次幽州也不會順風順水了.”

“不一定有,但你必須有這方面的準備和預防,免得突發事件令自己措手不及.”

裴矩見他接受自己的理論和好意,心中深感欣慰,楊集武藝高強、縱橫沙場的本事,頂多只能令他成為一名武將,但要想成為帥、相,就必須懂得來自內部的暗箭,只有如此,才能走得更穩更遠。

這些事情當然不是天生就會,但是楊集能夠舉一反三、一點即透,這才是本事。

“唉!”

楊集深感頭痛,朝廷和楊諒目前都在積極備戰、蓄勢待發,尚未捅開那層薄薄的窗紙,所以雙方的較量發生在水面之下。

比起早有謀反之志的楊諒,楊廣為首的朝廷因為一連串大事,處於倉促“迎戰”的態勢,所以朝廷為了爭取部署時間,並沒有用什麼不友好的方式刺激楊諒,但是這麼一來,也導致他不能帶兵去幽州了。

關鍵是他楊集去幽州的時候,必須穿過楊諒、崔氏、盧氏的地盤。

要是在這途中發生什麼事,似乎也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

如果不幸死在前去幽州的路上,那當然是“楊諒”乾的,至於真相如何,當然也是不了了之。

這棘手的任務,也讓楊集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個不知是災星還是幸運星的裴淑英來,本想順口問問她的近況,可是當他想到這年頭不能隨便打聽大家閨秀的下落,自己一個夫婦之夫更加不能,於是也只好按下這個念頭。

與裴矩在皇城分開以後,便回府召集幕僚議事。

蕭穎聽說忙得徹夜未歸的丈夫回府,連忙迎出內宅,卻聽公孫大總管說丈夫一回來就召集麾下文武去英武殿議事。

她只好轉回內宅花廳,坐在羅漢榻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正在羅漢榻上為楊集做衣服柳如眉瞟了她一眼,見她悶悶不樂,好奇的問道:“大娘子有心事?”

蕭穎輕輕的搖了搖頭,憂心忡忡的說道:“先帝賓天至今,朝廷步入了多事之秋,而郎君身在風暴中心,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實在叫人擔心.”

柳如眉隨軍作戰,見證了一連串的奇蹟,她心中對楊集有著莫名其妙的信心,此時聽蕭穎如是說,便咬斷了線頭,柔聲安慰道:“大娘子放心吧!公子武藝高強、足智多謀,又是聖人的心腹之臣,能有什麼事?”

“武藝高強又有何用?當初西楚霸王項羽不可一世、天下無敵、勢力濤天,若是漢高祖與他單打獨鬥,恐怕一萬個都不夠項羽殺。

可是結果呢?是項羽被漢高祖逼得自刎告終。

可見天下事、朝堂事,是不能以武藝強弱來決定的.”

蕭穎望著前方,愁容不減的說道:“郎君昔日與突厥作戰,可是那時的敵人是看得到的,但現在不一樣了。

隨著郎君權勢越來越大、地位越來越高,那些羨慕妒忌他的人,是不會與郎君明目張膽為敵的,他們會隱於暗處,用摸不著見不得的手段來對付郎君。

所謂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便是如此了.”

柳如眉以前就是越國公府中的暗箭,對官場上一些陰暗的東西,比出身高貴蕭穎瞭解得更多,知道道貌岸然的官員們為了坑害對手,什麼黑暗骯髒的手段都使得出來,此時聽蕭穎說起官場,她沉默了半晌,悠然長嘆:“男人總要在外打拼的。

我們女人又能有什麼辦法呢?難道勸說郎君棄官歸隱,做個怡然自得的田舍翁不成?”

“郎君是親王,怎麼可能當個田舍翁?就算他願意,聖人也不允許啊!”

蕭穎忍俊不禁。

柳如眉問道:“那大娘子想怎麼辦?”

“朝廷事,我一個女人還能怎麼辦?”

蕭穎想了老半天,忽然漲紅著臉、垂頭喪氣的說道:“我只能瞎擔心.”

柳如眉本以為蕭穎有什麼好辦法,結果等了這麼久,她卻來了這一句,忍不住哈哈大笑。

蕭穎感覺自己被冒犯了,有些惱羞成怒的說道:“我是大婦、是王妃,如眉給我放尊重點.”

“是是是!您不單是大婦、王妃,還是未來皇后的妹妹和妯娌呢!誰敢不尊重您啊?”

柳如眉嘴裡說尊重,但笑眼就變成了一雙彎彎的月牙兒。

一語驚醒夢中人,蕭穎聽了這番話,雙眼頓時為之一亮,臉上也露出歡欣的神色:“是了,我阿姊以後是皇后呢!郎君若是遭人算計,我去找阿姊。

讓阿姊在聖人面前說好話.”

柳如眉卻不太看好,搖了搖頭道:“你阿姊畢竟是一國之母,怎麼可能徇私枉法?”

“那可未必!”

蕭穎信心十足的說道:“文獻皇后是個鐵面無私的人,可是面對阿孃的時候,不也是一次次破例了嘛?我阿姊最是心軟了,若是她不答應,我就哭,直到她答應為止.”

“……”柳如眉聽得歎為觀止,當初就是蕭穎把自己和慕容弦月、柳絮等人從越國公府挑來的,之後才使她們和家人脫了奴籍,成為大隋良人。

雖然脫奴籍入民籍乃是楊集所為,可如果沒有蕭穎最先的挑選,也不會有後來了。

所以蕭穎當初的決定對於她們來說,恩同再造。

柳如眉等人為了更好的報恩、更好的保護她,都努力瞭解蕭穎。

而在柳如眉的印象中,蕭穎乖得像只小貓咪一樣,永遠是個知書達理、溫柔嫻淑的人,可是嫁入王府不久,竟然就變得這麼不要臉了,著實是讓柳如眉好笑又吃驚,若是她再跟婆婆學習一陣子,那以後還得了啊?不過蕭穎和皇后這層關係,卻使王府多了一把異常堅固的保護傘,若是她再能完美的繼承了婆婆的衣缽,那麼闔府上下都有福了。

當天一整天,楊集都沒有內宅,午飯和晚飯都在中庭英武殿與幕僚們一起吃,蕭穎聽說丈夫只是休息了兩個時辰,又與部下議事了。

她和柳如眉也沒有感到意外,自從先帝賓天至今,丈夫都是這麼忙,她們也都習以為常了。

蕭穎久等丈夫不至,便將手上的針線活放入竹籃,姍姍地走到榻前,想要熄燈安歇。

這時外間門扉輕響,有人走了進來,蕭穎以為是秋水和秋月,說道:“你們都去安歇吧,不用侍候了.”

身後無人答話,腳步聲卻越來越近了,蕭穎嘴角浮現出一抹調皮的笑容,故作不知的繼續忙碌自己之事。

腳步在身後停下,一雙大手從後面輕輕攬住了她柔軟的腰肢,蕭穎聽著那熟悉的腳步聲,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了,她溫馴地向後一靠,偎在那那寬厚有力的胸膛上,回首看了丈夫一眼,笑著說道:“郎君從昨天一直忙到現在,我還以為你今晚宿在英武殿呢.”

楊集聞著嬌妻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呵欠連連的說道:“公事是忙不完的,我把一些亂七八糟的雜務甩給了別人,自己跑回來陪我家娘子了.”

蕭穎“吃吃”地笑起來,就在楊集雙手攀上高峰時,她將其拉開,走到燈架前點亮了一兩枝蠟燭,使房間的光線亮了不少,關心的問道:“郎君可要沐浴?”

楊集坐在榻沿說道:“已經洗過了.”

蕭穎“哦”了一聲,回到他身邊,也在榻沿上款款坐下:“可要吃些點心?”

“不用了!”

楊集又打了一個呵欠,身子往榻上一歪,懶洋洋的:“早些歇了吧.”

蕭穎彎腰替丈夫脫去靴襪,把他的雙腿搬到榻上,輕輕為他松著肩,柔聲道:“郎君倦了,我給你推拿一下.”

“你整天整天的算賬,也挺費神的,別忙活了.”

楊集環抱住了她的腰肢,一起翻滾到了鬆軟的榻上,這一插曲後,房內恢復了片刻的靜謐。

蕭穎見丈夫久久沒有說話,忍不住問道:“郎君不只是身子疲憊吧,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楊集沉吟半晌,才百思不得其解的說道:“我一直在思索一件事。

我剛剛出仕的時候,便是涼州軍政之首,眨眼之間就到了別人努力一輩子也到不了的高度,那時我毫無從政、從軍的經驗,可是身兼三職,也是做得遊刃有餘,如今時日久了,怎麼反而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了呢,總覺得哪一方面都顧不到.”

蕭穎說道:“小到一家,大到一國,其實不是一樣的道理嗎?郎君剛去涼州上任時,用雷霆手段殲滅來犯之敵,涼州內部不平之聲皆被郎君以霸道手段壓制。

大隋上下當時以外敵為重,那些人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與郎君作對,否則便是通敵、資敵,正是因此,涼州內部自然沒有什麼麻煩出現。

可是外敵覆滅的時間一久,底下那些人沒了通敵、資敵的顧慮,自然又生起了種種心思。

朝堂上的重臣,不也是如此麼?每當外敵入侵之時,大家勉強團結對外,可是戰爭一結束,大家又開始鬥了起來.”

“言之有理!”

楊集深以為然道:“內鬥,永遠是中原王朝衰弱的主因。

我有這麼高的地位,被人針對本就正常,況且我又幹了那麼得罪人的事情.”

蕭穎聽不太明白,只好柔聲安慰:“郎君多心了,許是你近來太累,歇歇就好啦.”

楊集想起了今天楊素與宇文述的明爭暗鬥,又回憶了裴矩所說的話,搖了搖頭道:“我有一種預感,如果我繼續像現在這樣又管涼州、又管朝堂,恐怕最後兩邊都做不好、兩邊都會失去。

我不能既處江湖之遠、又居廟堂之高,必須丟棄一個.”

蕭穎輕聲問道:“那郎君覺得要丟棄哪一個?”

楊集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肯定是京城這邊!”

蕭穎喃喃低語:“郎君畢竟太年輕了,缺乏從政經驗,對官場鬥爭瞭解也不如那些老臣。

若是在京城當京官,肯定處處受制於那些官場老臣,搞不好被人當刀子用還不察覺。

而在涼州深耕的話,既能增長經驗,又能置身事外,還能遠遠的以局外人來觀察京城之事.”

楊集豁然開朗:“嗯!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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