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經夜幕降臨,楊集進入後宅,遠遠就能聽到燈火通明的偏廳之內傳出一陣亂哄哄的聲音,好像有很多個女子在說話,噪音太大,楊集也不知她們在說什麼。

不過嘰嘰喳喳的聲音之中,隱隱傳來一陣哭泣聲。

楊集聽到哭聲,便加快了腳步,當他走進偏廳,只見一屋子都是鶯鶯燕燕的女孩,除了蕭穎和秋水、秋月、裴淑英,先一步回家的柳如眉、張出塵等人都在,而哭泣的人不是意想中的裴淑英,竟然是張出塵。

她跪在蕭穎面前哭泣,身邊地上還有一個小包袱,一派想要離家出走的模樣。

“喲,你是要離家出走、還是夜奔誰呢?”

早在張出塵等人入府不久,楊集便還了她們自由身,她若是想離開王府,楊集也不意外,關鍵是一個時辰以前,她還熱心詢問天門組建事宜,怎麼到了晚上就成了這樣子?眾人見楊集到了,紛紛行禮,便是張出塵也站了起來。

楊集向眾人點了點頭,便坐在蕭穎身邊,衝著尤自抽泣的張出塵努了努嘴,向蕭穎問道:“她怎麼回事?”

蕭穎無奈的搖頭:“問了,她什麼都不肯說。

只是一個勁的哭,說是要離開王府一段時間,出去散散心.”

楊集將目光看向了張出塵,問道:“誰欺負你了?”

張出塵是他的得力干將,骨子裡有著一種流血不流淚的血性和,如今竟然哭成個這樣,可見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作為一家之主,自然要為張出塵討還公道。

張出塵抽了抽,說道:“我阿孃!”

“呃!”

楊集頓時熄火了,人家母女倆鬧彆扭,能有多大的恩怨?他再強硬、再霸道,也管不到人家的家事。

他緩了緩,和聲問道:“竟然演變到這種地步,看來你是很不開心了?”

“是,我很不開心.”

張出塵眼淚汪汪的猛點頭。

楊集接過柳如眉遞過來的茶杯,喝了一口,漫不經心的說道:“那你有什麼不開心的,倒是說出來,讓大夥開心開心啊!”

“噗!”

楊集的話,讓眾人直接笑噴了。

“啊?”

張出塵懵了,她怎麼也沒想到楊集會這麼說話,短暫的愣神之後,哭得更厲害了。

一旁的蕭穎笑出聲後,見張出塵哭得死去活來的,便瞪了楊集一眼,嗔道:“你看你,把出塵氣成這樣.”

“出塵啊,你要明白,你的不開心,只會變成敵視你的人開心的源泉!真正關心你的人,則會因為你的不開心而憂愁難過。

所謂的親者痛仇者快就是這個意思,你越不開心,就要越活得開心,若不然,你的親朋好友,也跟著你不開心!”

楊集見到張出塵哭得厲害,無奈的放下手中的茶杯,繼續說道:“到底是發生了何事?你說來給我們聽聽,說不定我能為你出謀劃策。

你要是悶在心裡,想為你排憂解難也沒個頭緒.”

張出塵一邊流淚一邊眼巴巴地看著楊集,哭得梨花帶雨、抽抽答答:“是我家家事,有點難為情.”

楊集一揮手:“閒雜人等先出去,把門關好.”

眾人知道家醜不可外揚,只能退了出去。

柳如眉也準備退出去,雖然她是庶妃了,可心中的自卑感尤自不減,蕭穎高高在上的王妃身份、高貴的家世,又使柳如眉那顆敏感自卑的心登時又重幾分。

唯一讓她聊以自慰的,就是能為郎君做一些事。

柳如眉的心思,蕭穎早已察覺到了,此時見她又將自己定義為“閒雜人等”,不禁暗自搖頭,柔聲道:“如眉,你也是這個家的主人,也該知道咱們府中事。

坐下吧.”

“喏!”

蕭穎的體貼和細心,感動得柳如眉心情激盪,又柔柔的坐了下來。

廳堂內只剩下楊集、蕭穎、柳如眉這三個主人,以及張出塵這個當事人。

張出塵仰著梨花帶雨俏臉,抽抽泣泣的說道:“公子、大娘子、如眉姐,我阿孃她不要我了.”

楊集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忍著笑問道:“怎麼不要你了?”

果然不出楊集所料,只見張出塵抹了一把眼淚,氣咻咻的說道:“她要嫁給我義父、公孫大總管.”

儘管婚姻倫理要求女人從一而終,可寡婦再嫁的現象在大隋王朝非常普遍,無論是皇親國戚、貴族官僚的女子,還是寒庶百姓,都有再嫁的權力和自由,並不視再嫁為有傷風化或有辱門第。

不過名門世家卻有其族規和臉面,比如說蘭陵公主楊阿五,她在北周時期嫁給了北周重臣王誼之子王奉孝,隋代北周之後,楊阿五封為蘭陵公主,王誼進爵為郢國公,王家一時極其風光,然而好景不長,年少的王奉孝不久便因病夭亡,楊家和王家商議後,雙方達成了協議,蘭陵公主按制在孃家為亡夫守寡三年以後,可隨意再嫁。

楊王兩家如此,其他名門世家亦然。

而張夫人為夫守寡十多年,並且將亡夫唯一的女兒拉扯長大,按理說她嫁人也沒問題,可作為她的女兒,張出塵肯定接受不了。

張出塵今天從校場回府得早,無意中聽到母親和大總管公孫桓談及婚事,她聽說相依為命的母親要嫁人,一時間差點就崩潰了。

不過她畢竟是一個出色的殺手,所以沒有當場大鬧,而是悄悄的溜回了自己的房間,默默的發呆、默默的權衡。

從感情上,她無法接受母親再嫁之事,可是這世道不僅重男輕女,而且還十分迷信,人們認為人死以後,如果不能享受後人香火拜祭,就會變成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生生世世都無法轉世投胎。

張出塵如果是個男的,張夫人自然不用為下半生、不用為死生的香火發愁,可她是個女孩,以後是要嫁人的。

她若是出嫁了,既不能帶母親一起去夫家生活,日後所燒香火,也不是張家的香火。

所以從母親的角度上說,張出塵又覺得母親再嫁公孫恆比較好,不僅下半生有一個依靠,如果能為公孫桓生下幾個兒子,連死後都不用愁了。

一時半會之間,張出塵無法在情與理之間作出好的選擇,打算離家出走,逃避一段時間。

不過她畢竟是一個孝順的孩子,擔心自己的無故翹家令母親擔心,於是又找來姐妹串供,說自己有任務需要外出。

然而翹家一旦有了顧慮,便會顧慮重重、顧慮也會接踵而來,所以當她和柳絮等一商量,又覺得繞不開家主,於是鬧來鬧去,又將勢態擴大到了蕭穎這裡。

她心中的鬱結、苦悶無法言訴,尤其是她當年看到阿孃不肯給楊玄感侍寢,被打得吐血,害怕永遠失去阿孃那種恐懼感又陡然籠罩了她的身心。

雖然她不是當年那個孤苦無依、弱小無助的小丫頭了,可是那種失去阿孃的恐懼心情竟是一般無二。

到了衛王府這麼久,她接受了新的身份、也喜歡現在這個自由自在的身份,對於賜予她這個身份、這份自由的楊集,她本能的信任。

故而,當楊集一問,便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將事情說了出來,甚至連自己的左右為難也沒有隱瞞。

聽完張出塵的陳述,楊集、蕭穎、柳如眉也感到頭疼。

說了也巧,在場的四個人中,除了父母健全的柳如眉,餘者三人自幼都死了爹。

三個娘中,獨孤敏無疑是最幸福、最灑脫的娘,她身為王太妃,根本就沒有再嫁的機會;所以死了丈夫以後,一門心思只想養好兒子、幫兒子和未來的孫孫賺更多的錢。

與獨孤敏相比,蕭夫人和張夫人的處境更像一些,只不過蕭夫人母憑女貴,當蕭穎與楊集訂婚以後,她便榮升為早就死了的蕭巋的繼室,這便使她死後,可以進入蕭家祖墳,接受蕭氏子孫的香火拜祭,所以她的情況比只有一個女兒的張夫人又好得很多。

楊集、蕭穎都是沒爹的孩子,此時將心比心、設身處地去想,也都能夠理解張出塵的心情。

楊集長長的吁了口氣,道:“你們還是奴隸之身時,我和楊僕射若是將你阿孃強行許配給一個人,你反對有用嗎?”

“沒有!”

張出塵想也不想,便說出了心裡話,她固然可以逃走,可是母親不會武藝,怎麼逃得了?若是被抓回來,肯定被活活打死。

哪怕她以後報得了仇,母親也活不回來了。

“既然你也知道反對沒用,那我再問你!”

楊集微笑道:“你父親是什麼樣子,當你想到‘父親’這個詞語、這個稱呼時,你腦海裡出現的是誰?”

張出塵認真想了一會兒,心中大感沮喪,她腦海中的“父親”便是精心呵護她的義父公孫恆,至於親生父親長什麼樣子,完全沒有印象了,唯一能夠連到一起,或許便是‘張姓’。

楊集見她糾結的模樣,便笑著說道:“如果你不許她嫁人,她肯定不嫁,但是你嫁人以後,年老的她怎麼辦?”

張出塵賭氣道:“我也不嫁,照顧她一輩子.”

“為人父母的,沒有哪個人不希望自己的兒女成家立業、子孫滿堂,要是張夫人知道你是因為她而不嫁,搞不好還會因為你的婚事鬱鬱不樂、減了陽壽.”

楊集繼續說道:“他們情投意合,你並不反感公孫大總管,所以他們成為一對以後,張夫人下半輩子有了依靠、你也可以沒有後顧之憂的嫁人,可謂是兩全其美。

而且從功利角度上說,你到了夫家以後,也有一個武力強、智商高、疼愛你的爹當後臺,以後誰敢欺負你?”

“或許你一時半會不習慣,可人這種東西,最容易適應了。

現在的一切糾結都是自己過不了那道坎,可你如果把心一橫,不久以後就會發現,一切都豁然開朗.”

說到這裡,楊集又拿自己的糗事來舉例:“當初我奉命去滅伊吾國,其實對自己是半點底氣都沒有的,只不過因為身邊有李靖、薛舉、堯君素他們。

所以我天真的以為他們能打,於是就信心十足、傻乎乎的帶兵去了。

不料馬上就打仗了,他們這些被我寄予厚望的人,竟然半點主意都沒有,除了把眼睛瞪得一個比一個大以外,什麼都不會.”

想起當時的害怕、忐忑,楊集心有餘悸的說道:“手下都靠不住,我這個當主帥的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當時雖然制定了所謂的‘斬首行動’,可是我心中沒有抱有多少希望。

萬萬沒有想到,你們竟然成功了.”

柳如眉、張出塵聽到後面這番話,臉都黑了。

她們就是斬首行動的執行人之一,由於楊集當時擺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於是她們天真的以為楊集有十足把握,然後興致勃勃、信心十足的去執行什麼‘斬首行動’了。

沒想到這個制訂計劃的人,當時是那般的不靠譜,這不是把她們往火坑裡推麼?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即使楊集當時把話說清楚了,她們也得硬著頭皮上,這就是軍令如山倒。

“但是當我走出那道心裡關以後,一切都變得豁然開朗。

我不僅對自己有了信心,之後部署大小戰役也變得從容了起來。

所以,這便是萬事開頭難。

而這個開頭的難處,不是源自敵人,而是自己.”

楊集說到這裡,又向張出塵說道:“同理,你這也是心境問題,若是你邁過心裡那道坎,便會覺得你娘嫁給公孫大總管,其實蠻好的.”

張出塵白了楊集一眼,說道:“公子,這分明就不一樣好吧?”

楊集絞盡腦汁的想了想,又說道:“那我們來點簡單的,你作為張夫人的女兒,是不是應該讓她過是美滿幸福的日子?”

張出塵毫不猶豫的說道:“肯定啊!”

楊集嘿嘿笑道:“她最美滿幸福的事,就是嫁給公孫大總管,使下半生和下半身都有依靠。

那你還有什麼理由反對的?”

三女聽到‘下半身’三個字,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反過來說,如果她不允許你嫁給你的心上人,你樂意嗎?你高興嗎?”

楊集望著張出塵,代為回答:“你肯定不樂意、肯定不高興,然後你怎麼辦?你肯定是紅拂夜奔.”

楊集篤定的口氣、堅定的眼神,令張出塵心頭一陣恍惚,他怎麼就這麼自己要夜奔呢,真是怪哉了。

她抬起頭,正好見到楊集滿眼期待地望著她,她咬了一下嘴唇,眼睛裡閃爍著寶石一般的光彩:“如果公子讓我夜……如果公子和大娘子、如眉姐讓我娘嫁,我也沒有辦法.”

“……”楊集、蕭穎、柳如眉聽得一頭黑線!她分明是被楊集說得鬆動了,只不過仍然有那麼一點點左右為難的心結,於是乾脆把這個難題、這個惡人丟給了他們三口子。

若是主家‘強硬’的把張夫人許給公孫大總管定,那她這個鬥不過強權的‘弱小’女子也沒辦法,只好順水推舟、勉為其難的接受了。

這是什麼?欲蓋彌彰!見到張出塵不再哭著要離家出走,楊集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若是換成是普通的僕人,他才懶得管這麼多,只不過其中一人是亦師亦忠僕公孫桓,一人是引以為心腹的張出塵,故而他才費心的開解,希望此事能夠取得一個圓滿的結局。

從張出塵現在的態度來看,想必此事是可以圓滿的解決了。

在楊集處理家事的同時,關中李氏家主李淵正在恭恭敬敬的接待到訪的舅父獨孤整。

先帝對李淵信重有加,先是是任命他為岐州刺史,去年又轉為延州刺史,可是當不到一年,又被新帝楊廣任命為管州刺史,一口氣就升了五級。

李淵今天風塵僕僕的從延州趕來謝恩、並且接受新的任命,本來他是應該馬上起程的,只是還有許多事情要與新的延州刺史交割清楚,所以目前還在大興城。

舅舅的到訪,其實也在李淵的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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