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集看了楊廣一眼,緩緩的說了一句:“捧殺,來自內外的捧殺.”

楊廣這個皇帝囂張跋扈是有的,急功近利亦是後世共識,但若說他昏聵無能,那就謬以千里了,他在位期間,也做了很多利國利民、影響深遠的壯舉,除了秦始皇、楊堅之外,便是鼎鼎有名的漢武帝、唐太宗也遠遠不如。

之所以留下萬世唾罵、一無是處的惡名,一方面是史書由勝利者書寫;另一方面是楊廣不想當擺設、不甘心當一個任人擺佈的泥菩薩,但也因為他做了太多事、得罪太多人,所以失敗後,哪有什麼好名聲?

像他這種情況,上有商紂、下有雍正。

他們三人都是想做實事的皇帝,但不管是國破家亡、身死道消的商紂、楊廣,還是國祚繼續的雍正,在史上都沒有留下什麼好名聲。

“捧殺?也對.”

楊廣不知楊集之所想,他聽了楊集這句話,笑著說道:“大隋之強盛,說句前所未有,毫不為過,可是許許多多的人在強大中沉淪了,這對異族而言,是好事,可是對我大隋來講,可不是什麼好事.”

楊集細細想來,還真是如此。

楊廣登基半年以來,很多改革都有他的思想,由於很多事情都在涼州試驗過、總結過,故而開始勝利、進展穩健,這些就算是楊集也意料不到,但楊廣能夠在短時間內將能利用的都利用起來,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金剛奴,不知是我疑神疑鬼,還是怎的,我總認為大隋變化太快,也未必是件好事.”

“為何?”

楊集一時間無法領會到楊廣的意思。

“我原以為要五年時間,我大隋才能再上一個臺階,但是以今日氣象來看,至多兩年時間就走完這個過程;少了三年的時間的積攢、消化,我擔心大隋出現外強中乾的虛胖等等問題。

而我煩心的,也是在這裡.”

楊廣皺眉道:“你知道秦朝為什麼能一統六國?漢武帝憑什麼驅逐匈奴,成就不世偉業?”

楊集毫不猶豫的說道““自然是秦皇漢武雄才偉略,有著人所未有雄心魄力、高瞻遠矚.”

“這是次要的!”

楊廣沉聲道:“關鍵是秦始皇之前的秦孝公、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都是傑出帝王,後來的秦孝文王、秦莊襄王雖然有所不如,可也不是什麼敗國的庸主。

當秦始皇登基為帝,秦之國力,足以和六國總和媲美,當時除了秦國之外,又有哪個國家隨手就拿出六十萬大軍?秦國兩次攻趙,李牧兩度殲滅了十幾萬秦國強兵,如此巨大的損耗,尚且不能讓秦國傷筋動骨。

秦國之強盛,可見一斑。

反觀其他六國,早已在醉生夢死、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中墮落了,就當時的情況,休要說是雄才大略的秦始皇了,便是任何一個明君,都能摧毀爛到骨子裡的六國。

所以單獨拿統一天下來說,根本就體現不出秦始皇的偉大.”

“漢朝透過漢高祖、文帝、景帝休養生息,府庫貨財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此外,天下民心皆在漢朝。

這一切,都讓漢武帝沒有後顧之憂;所以漢武帝哪怕連年征戰,打得海內虛耗,漢朝也得以延續.”

“我大隋財富方面,絕對超過秦漢巔峰時期,但我們立國二十餘載,民心和底蘊等等無形的資產卻是遠遠不如人家.”

說到這裡,楊廣嘆息一聲,說道:“不是我危言聳聽,就我們大隋這樣子,如果我把天下打成漢武帝那種海內虛耗,這個天下絕對大亂.”

楊集說道:“照你這麼說,我大隋倒像是一夜暴富那種人.”

楊廣瞪了楊集一眼,沉吟半晌,說道:“雖然很難聽,不過倒也貼切。

暴富之人雖然富足了,可是根基淺、人脈少,為人妒忌,若是不停下養望、蓄勢,否則必將遭人撕碎。

人如此,國亦然,所以你那什麼將百萬大軍拿去送死的餿主意,根本不現實,若是死了這麼多人,大隋必亂.”

“我也是沒有辦法,惱火之下說說而已.”

楊集笑了笑。

既然楊廣什麼都明白,史上為何還那般去搞高句麗?楊集只能歸咎於事態變遷!畢竟當下形勢,與幾年以後肯定是不同的。

而其中最為重要的一項,就是楊廣子嗣單薄、後繼無人;當楊昭死、楊暕廢以後,就連一個繼承人都找不到,只好將目光瞄向了楊昭的三個兒子。

可他這三個孫兒固然聰明過人,但年紀太小、威望不足,日後不管是誰繼位,都鎮不住野心勃勃的人。

所以楊廣為了大隋得以延續,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有生之年,蕩平最具威脅的勢力,給他的孫兒鋪路。

如果楊昭不死、楊暕不廢,楊廣再是急功近利,也不至於像史上那般瘋狂吧?

不過心中雖有計較,但是楊集不好說出去,此時的楊昭雖然胖得厲害,可是看起來,也只是胖而已;健康問題好像不存在。

而且就算楊昭有病,他也沒絲毫辦法,說了反而給楊昭增加心理壓力,如果他天天認為自己要死了,遲早被這個念頭折騰垮。

“你這想法很要不得,想都不能想.”

楊廣叮囑了一句,又說道:“今之大隋,繁榮得不正常,令人心驚,但是我不知道問題出在何處,自然無從解決了.”

楊集沉默半晌,說道:“我有一番見解,或許可以助阿兄破局.”

“哦?說說看.”

楊廣頓時來了興致,連忙坐正身子,注視著楊集。

楊集說道:“中原王朝的主體經濟是農業,歷朝歷代看重的也是農業,可農業得到大力發展就撐得起國家所需嗎?我看未必。

這個壓力要有助力來分攤方可,而商業便能填補這個空缺,甚至帶動農業的發展.”

“雖然一些人總是說商賈逐利,但趨利避害乃是人之天性,難道種田的百姓就不逐利了嗎?我看未必。

至於商賈聚斂財富之說,也不完全對,在他們交易過程中,難道獲得收益的僅僅只是商賈?百姓就不曾從中受益嗎?同樣未必.”

“但是往往有人認為有賺、必有虧。

其實,這也是一個錯誤的論調。

只因買賣是各取所需,百姓用自己多餘的物品賣給商人,再拿錢去買到自己所需的鍋瓢碗盞、油鹽醬醋,這又促進了工業的發展,而工業人員有了錢,又從商人手中買到糧食……如此迴圈,便形成一種互惠互利、皆大歡喜的關係.”

“也許有人疑惑,既然大家都高興了,那麼究竟誰虧了呢?其實誰都沒有虧,假設錢幣的購買力始終穩定,朝廷根據市場需求鑄造錢幣,投入市場,那麼商業就會持續繁榮。

簡單來說,朝廷的使命是把控大局,商賈的作用是購買民間剩餘物品作為貨物出售,他們賺了錢,就會繼續從老百姓那裡購買;百姓賺了錢,做工的積極性就會更高,各行各業的產量也就會源源不斷的提高,國家錢糧豐沛了,國力自然就強盛起來.”

楊集望了楊廣一眼,面容嚴肅的說道:“一個國家強盛的標準,不是朝廷所擁有的財富來決定,而最好的評斷標準便是百姓的生活水平:某個國家的百姓如果安居樂業、衣食無憂、家有餘錢,那麼這個國家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是個開明強盛的國家,反之,如果百姓貧困潦倒,朝廷有再多錢也不能說明什麼.”

“一個國家是由千千萬萬名百姓構成,百姓富強、則國家富強;百姓孱弱,國家哪怕再強盛也是根基不牢,一旦出現不測風雲,百姓為了活下去,也只能聚嘯山林了。

若是烽煙處處,這個國家離死也不遠了.”

楊廣眼中露出了讚許之色,不愧是自己最看重的人,這麼短短的時間之內,就把錯綜複雜的關係得失梳理得這般清楚,實在不簡單、實在是宰輔之才。

他頷首道:“你說的這些,我知道。

那你覺得我大隋國富民強,還是國強民弱?”

“從整體上來看,我大隋是國富民強,哪怕是貧窮的百姓,也在溫飽的水平線上徘徊,比起以前的王朝來說,算是獨一無二的水準了.”

楊集想了想,又說道:“但是百姓衣食無憂、家有餘財後,就會追求更好的生活水平,比如說希望穿上漂亮衣服、希望餐餐有肉吃、希望住上好房子、希望有馬車出行、希望孩子有書讀、希望出仕為官等等.”

“後兩者,朝廷可以給他們提供條件。

但衣食住行,則需要民間的商人帶過去了.”

“而現在的情況是如同一潭死水般,富足的百姓為一倉倉賣不出去的糧食為愁,既擔心被漏下的雨水淋溼、又擔心老鼠吃,想買精美的工藝品卻又買不到;而從事工業的人員,空有無數精美的工藝品,卻沒有人買走,更換不來糧食吃、衣服穿。

所以兩者都富,但兩者都窮.”

“我大隋要的是不是畸形的虛假繁榮,而是綜合國力的全面強盛!我認為農業為主、商業為輔、工業為骨,才是發展民生的最佳方針.”

楊廣沉吟半晌,說道:“我大概明白了,那麼你在涼州,又是怎麼做的?”

楊集說道:“我在涼州的做法,就是農閒時僱百姓修路,路通了,百姓就能把餘糧運到縣城,賣給商人,再從集市中買到自己所需之物。

這樣一來,便皆大歡喜了。

如果全天下百姓都皆大歡喜、心滿意足,又怎麼可能不擁護朝廷?朝廷有了民心、民望,又有什麼好怕的?”

楊廣皺眉道:“照你這麼說來,關鍵是路,朝廷還是繼續花錢修路、修運河?”

楊集說道:“理論是這樣,但不能誤了農時,更不能頭腦發熱就上馬,而且朝廷也要儲備錢幣、以防萬一,所以最好是作出周詳的計劃後,一州一地的來.”

“不錯!”

楊廣目光灼灼的上下打量著楊集,好奇的說道:“你好像沒有學過這些吧?怎麼你就樣樣來得了呢?真是奇了怪了.”

楊集訕訕一笑:“阿兄,我說我下知一千年,你信不?”

楊廣很乾脆的搖頭:“我不信!”

楊集也不再說話,突然想到一事,問道:“阿兄,不知承影劍能否節制豳州軍?”

楊廣詫異的看了楊集一眼,彷彿覺得他這個問題很不可思議:“承影劍是天下劍,當然可以節制豳州軍了!”

“豳州軍主將是誰?”

楊集又問。

楊廣的臉色更為古怪了起來:“豆盧寬.”

楊集驚呆了:“又是表兄啊?”

這個豆盧寬是北周南陳郡公豆盧通之子,楊堅外甥,母親是昌樂公主。

楊集先是在幽州收拾了另外一個表兄竇抗,如果再把豆盧寬收拾,那就弄倒兩個表兄了。

“不錯!”

楊廣臉色一正,冷冷的說道:“我們把他們當表兄、當親人,可人家卻不是這麼想的。

益錢造反的時候,豳州軍空有七萬大軍,可豆盧寬卻不出一兵一卒,為何?不就是他們和益錢親厚麼?不就是希望打贏朝廷麼?”

楊集點了點頭,毫不猶豫的說道:“我知道怎麼做了.”

豆盧氏和楊諒的關係不可謂不緊,豆盧寬是楊諒的表兄、楊諒的正妻是豆盧妃,他的妻舅豆盧毓和豆盧懿皆是心腹重將,一旦楊諒成功上位的話,豆盧家的前程可想而知。

他們兩邊有著如此深厚關係,那麼豆盧寬在朝廷平叛過程中,故意拖後腿,自是理所當然之事。

但是對於楊廣、始終支援楊廣的楊集而言,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楊廣很欣賞楊集的態度,微笑道:“豆盧寬執掌豳州軍已有七載之久,豳州軍各級將領,幾乎都是他和關隴貴族的人,這些人湊到一塊兒,能有什麼好事兒?我手上也有豆盧寬的一些罪證,稍後一併給你.”

說到這兒,又沉聲道:“至於豆盧寬,他縱然再不滿,諒他也沒有造反的膽量,你只需依律懲辦即可,至於別的,不必擔心……但他畢竟有我們楊家一半血脈,切勿傷他性命.”

楊集點了點頭,問道:“阿兄,你給我多少人馬?”

楊廣笑了:“又不是打仗,要什麼兵卒?況且,單憑你衛王之名,就值幾十萬精兵,你只要往那一站,那麼士兵還不得服服帖帖的?”

“將領呢?這個總該有吧?”

楊集說道:“一旦查下去,肯定有些敗類受到嚴懲,我如果沒有將領,怎麼維護軍隊的日常?”

“校尉及其之下,你從軍中提拔,之上,我來安排.”

楊廣想了想,道:“我從禁衛之中挑些將領供你調遣,明天,嗯,頂多後天,他們就到你府上報到.”

“行!”

楊集應了一聲,又試探著道:“越公的兒子,個個都擅長領兵,可他們,好像沒有一人從軍.”

“我知道,也提過。

可越公不答應,他希望他的兒子從政.”

楊廣停了一下,意味深長的說道:“你知道的.”

楊集眨了眨眼睛:“我不道啊.”

“切!”

楊廣身子微微後仰:“別跟我裝糊塗,你楊文會沒蠢到那地步。

我就明說了,越公認為他在軍中風頭太勁、人脈廣闊,於國不利、於己不利,是以讓玄感、玄縱、玄挺他們從政,與軍方撇清關係。

雖然越公過於謹慎,但老實說,他這個決定,對他的子弟、對朝廷都是百利無一害.”

楊集默然點頭,忽然拱了拱手,一本正經的說道:“阿兄,我覺得我已經功成名就,到了告老還鄉的時候了.”

楊廣見他小小年紀,居然說起了“告老還鄉”,差點笑死:“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偷懶,我告訴你:你做夢去吧!”

楊廣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揮手道:“滾吧、滾吧。

看著都煩!”

楊集聽得一頭黑線,都說功高震主,怎的到他這兒,都不管用了呢?

難道,他的功勞還不夠?

他站了起來,默默的行了一禮,默默的離開。

“記著,雖然你是去整軍了,可《三國演義》不能斷。

這是兩碼事.”

“……”楊集頓了一下,走得更快了。

阿穎也真是的,沒事將《三國演義》的稿子寄給皇后作甚。

哼哼!

到家以後,看本狼君怎麼收拾你。

忽然,楊集又想起一事,回身問道:“我大舅呢?他是不是告老還鄉了?”

“這倒沒有,他今晨已經上任了,比你這個涼州牧可盡責多了.”

楊廣說完,問道:“怎麼了?”

“沒事了.”

大舅獨孤楷人都走了,楊集還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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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們,話說,我更新少嗎?咱一章,貌似相當別人幾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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