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州郡縣制乃是大勢所趨,老臣並無異議.”

蘇威這頭老狐狸,先是認同了楊廣的設想,接著又問道:“聖人,但不知州官、郡官品級如何?”

蘇威之‘惑’,也是大家之所‘惑’!眾人聞言,都將目光看向了楊廣。

“日後,州刺史皆是正三品!”

楊廣微笑道:“郡官嘛!上郡太守,從四品上;中郡太守,從五品上;下郡太守,正六品上.”

楊集聽了,暗道一聲果然。

其他人雖然不像楊集有“外掛”,可也不傻,瞬息之間,便明白了楊廣改地方制的用意所在。

然而,無人反對。

一是皇帝主意已決,無從反對,反對也無效;二是他們不在乎品級決定的俸祿,他們在乎的是實實在在的權力,若是自家子弟從郡官升為州官,手上的實權必將暴漲。

而品級所決定的虛名和俸祿,又有誰會在意?又有哪家差這點俸祿?

國策皆多是出自這些人之手,既然州郡縣制無人反對、官員品級也無人反對,此事算是定下來了。

大綱已有,楊廣便讓這些中樞官員去完善了。

而楊集這個‘地方官’,則是在眾人豔羨的目光,被留了下來。

不知為何,楊廣對於眼前這個傢伙,確實沒有懷疑之心,至於功高震主之類的顧慮,更是丁點兒都沒有。

哪怕,這傢伙時不時給自己帶來麻煩,他也沒有真正生氣過。

這種心情,一是建立在楊廣的強大無比自信、以及天下安定這個大前提之下,他覺得權勢濤天的楊諒都被他三下五除二的幹掉了,餘者,自然是概不足論;所以不管多少臣子建議設立監軍,他都置若罔聞,甚至嗤之以鼻,覺得那些杞人憂天的,根本就不知兵事的瞬間萬變,若是讓一個不知兵的去監督、掣肘軍中大將,大將怎麼可能打得贏?(注)

二是他當上皇帝以後,所有人都畢恭畢敬、敬而遠之,敬畏代替了親近仰慕,從而使君臣關係越來越疏遠,而楊集卻能無視他的帝王身份,始終是用弟弟的心態,來面對他這個當兄長的。

而他,自然十分珍惜這個唯一當他是“人”的人了。

楊廣心底慨嘆一聲,哪怕他極力維護自己和舊部的關係,可他當上皇帝以後,君臣之間參雜了太多東西。

與此相對,楊集未失赤子之心、對他始終如一,這就殊為難得了。

“金剛奴,對於科舉,你怎麼看?”

科舉這事,楊廣幹得極不厚道,心中也是頗為愧疚的,所以釋出之後,便沒有正式和楊集探討過。

而今,時間已經過了許久,科舉又鬧得比較大,便主動談提此事。

楊集說道:“科舉不是靈丹妙藥,名門高第之所以千年不衰,一是因為他們傳承千年,手中有著寒門難以想象的的藏書、名師、財富,優越的條件可使族中子弟衣食無憂,一心授受教育。

與之相對,寒門就算不愁吃穿,可藏書少、無名師指點,就算偶爾出現幾個大才,也不如專門培訓人才的名門望族多,寒門尚且如此,貧困潦倒的庶民百姓,就更難了.”

“出自名門的官員現在反對,我認為不過是一時恐慌而已,可他們一旦適應科舉、支援和參悟,他們能憑藉世深厚財富和文化傳統,佔盡優勢.”

楊廣察覺到楊廣高明遠識,於是神色也變得認真起來,問道:“何以見得?”

楊集說道:“先帝立國以後,每年都讓各州舉薦人才,前來京城考試,推薦上來雖然仍然以世家子弟、官宦子弟為主,可其中也不乏傑出的優秀寒士。

可是考出來的人,有幾個是寒士?而世家子弟又佔據了多少?”

楊廣聞言默然,他是皇帝,對這點很清楚,無從反駁,過了半晌,皺眉道:“還有呢?”

“二是名門高第子弟遍佈中樞各部司、地方官府,官員的任免權多數被他們掌控了,加上各級職務有限,他們又怎麼可能把有限的職務讓給無親無故的人?”

楊廣垂眸沉思一會兒功夫,抬頭注視著楊集道:“所以,科舉毫無益處?”

“那倒不至於,最少,寒士看到入仕的希望,有了學習的動力.”

楊集說道。

楊廣點了點頭,悵然道:“也就是說,近期的科舉,仍舊以名門子弟為主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寒門、平民百姓落後名門世家近千年歷史了,底子實在太過薄弱。

朝廷要打破門閥對官場的壟斷,少說也要數十年之功.”

楊集嘆息一聲,說道:“科舉既然開啟,那就不能停。

雖然它不能讓太多寒士入仕,卻也能夠讓名門世家、各大政治勢力為了一些職務打破頭。

在這期間,朝廷要做的,就是廣建學校、教育人才、培養人才、儲備人才.”

楊廣理解楊集的意思,不過還是問道:“你的意思是在整個天下恢復州學、縣學、鄉學?”

楊堅在位期間,於全國各在舉辦州學、縣學、鄉學,但因為天下士族沸騰,反對之聲此起彼伏,頗有與關隴貴族聯手抗衡之勢,出於政權平穩過度的考慮,被迫於開皇二十年廢國子學、四門學和全國的州縣鄉學,唯置太學。

但他知道此舉是飲鴆止渴,於是等到楊集前去涼州上任,便又“偷偷摸摸”的慫恿楊集辦學,支援楊集“農村包圍城市”的戰略,使縣學、鄉學如雨後春筍一般在涼州冒頭。

這些年來,雖然反對之聲不斷,可是長期的反對、支援辯論途中,支援涼州教育的正方越辯越佔上風、支援的人越來越多;勢之大,也使涼州教育從搖搖欲墜變成了穩如泰山;而反方,在道理上越來越站不住腳、越來越受寒士唾棄。

有了這個成功的案例,楊廣覺得全面恢復州縣鄉學的時機已經成熟了。

“正是!”

楊集也覺得恢復地方教育的時機成熟了,他一字一頓的向楊廣說道:“有涼州的成功為例,朝廷全面恢復教育已是水到渠成、大勢所趨。

士族雖然會全面反對,可是這些人的反對,多是出於一己之私,不管你做什麼、做得有多好,他們為了一己之利,照樣找出萬千理由來反對你。

對於這小撮人,不作理會.”

楊廣深以為然,冷笑道:“言之極是,不管他們.”

楊集所說的‘小撮人’自古以來就以自家利益為上、毫無氣節可言。

楊堅辦學的時候,反對的是他們;楊堅順他們心意,廢學;他們非但沒有安分下來,反而罵得更厲害了,甚至還在民間、士林之間興風作浪,硬生生給楊堅扣上不重儒、不重學、不施仁義的的帽子。

如此一來,好處被他們全得了;而真正為國做事、為民著想的阿耶,卻被他們口誅筆伐,楊廣真是受夠了這些混蛋。

大隋現在強大得前所未有,他們尚且如此過分,若是有朝一日大隋勢弱、勢衰,又會怎麼寫史書?自然是拼命抹黑。

這“小撮人”喜歡的是什麼皇帝?楊廣對此一清二楚,他們喜歡的皇帝,無非就是“無為而治”的“仁君”!

“無為而治”是一個好東西,若大隋王朝真要是如此、若他楊廣真的變成世家門閥喜歡的“仁義之君”,他們便可肆無忌憚的安插人手、架空皇權、貪國家財富為己用;便可肆無忌憚的以“官員”的名義盤剝百姓、欺壓良善、吞噬大隋根基……

這也是世家門閥在每個王朝、每個時代,都孜孜不倦、夢寐以求的終極理想。

若他楊廣是一個醉生夢死的昏君,至少有九成以上的世家門閥因此變得更加高興、更加滿意。

可他不是世家門閥手中的傀儡皇帝,焉能如世家門閥之所願?

想到這兒,楊廣已經下定決定幹這一票了!

說幹就幹!

翌日早朝,楊廣先在朝堂上公佈了改州縣兩級製為州郡縣的決定,重臣們早有心裡準備,便紛紛響應,一一將反對者駁倒,對於置疑官員提出的問題,也一一給出滿意的答覆。

使州郡縣制順風順水的透過了,並於明年,正式啟用。

(注2)

接著,楊廣又說起了將在大隋恢復縣學、鄉學一事,而縣學之上的州(郡)學,並沒有在各個州(郡)設立,而是吸取涼州節省教育資源、高等級學子不足的經驗,先在州治各辦一所大學,日後縣學畢業的學生,都將集中去州治的大學讀書。

更高一級的學校,則是大興城、洛陽城的太學。

十四所大學的學子結業後,可參與科舉考試;朝廷擇優而錄以後,也將根據實際情況選拔優秀卻考不中的學子為預備官員;預備官員既可選擇回家等待,也可進入太學深造、學習務實的為官之道。

楊廣尤為聰明,他壓根就不提到世家子弟、寒門士子、平民子弟,也沒有再一次拿楊集出來背黑鍋;而是從崔仲方彈劾楊集時、隱諱提到的“朝廷窮兵黷武、教育無方、教化不力”入手,接著利用崔仲方提到的“漢光武帝推行‘偃武修文’的國策、大興儒學”為論據——陳述大隋教育力度上的不足,不符合“崔仲方們”所推崇的“重武輕文”。

在這個基本點上,說大隋讀書識字的人不多,實在有失上國體面。

大隋王朝作為天下正統,理應將孔聖人“有教無類”的理念發揚光大。

楊雄、楊達、楊弘、楊恭仁等皇族中堅分子;蕭琮、蕭瑒等外戚,不僅隱約猜到楊廣用心所在,而且也明白恢復縣學鄉學、興辦大學對大隋王朝傳承的種種益處。

不過他們和大隋王朝是一榮俱榮、一辱俱辱的關係,家族利益和國家利益綁得死死的,每個人都知道大隋好、他們才好;大隋不好,他們和子孫後代也倒黴,所以高舉雙手贊成。

高熲也懂此理,他雖然也是名門出身,但是他在開皇年間提出和推廣“大索貌閱”、“輸籍定樣”時,便和世家門閥決裂乾淨,被世家門閥、名門望族恨之入骨。

一聽楊廣這麼說,也就一路黑到底的支援。

裴矩、蘇威等人目光長遠,他們心知國也好、家族也罷,都必須牢記和踐行孟子提出的“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否則,必將衰弱下去。

而且他們對自己的家族有信心,擁有“迎接大世之爭”的氣魄、勇氣、意志,加上又擔心受到寒士口誅筆伐,也就紛紛出列支援了。

關隴貴族官員的核心利益是在大隋軍隊,之前見到楊廣有重用士族制衡他們的之心,本就擔心得不得了。

此時見到楊廣用興辦教育的方式針對士族、下定決心和士族“決裂”,所以不管是出於打壓士族考慮、還是出於拉攏士族對抗楊廣和皇族的考慮,都沒有去反對的理由。

況且,楊廣所推出來的“大隋英烈祠”、州級官位,無不令他們垂涎三尺。

其中前者能令父祖、自己、家族名垂千秋;而後者,則是實實在在的權利。

他們又如何在關鍵時刻為了士族去惹火楊廣?

滿朝文武、所有大佬的一致認同,在朝中有些地位士族官員面如土色、無力制止,只能用兇悍的目光盯著遠在前方的楊集,認為這又是楊集這個可惡的混蛋搞出來的事情。

這也不能怪他們這麼想,一是此議案的確是楊集提出來的;二是當今天下,只有楊集掌管的涼州辦大學、縣學、鄉學,如果不是他提出來,又能是誰?三是崔仲方等人昨天彈劾他不成,反而被他搞了下去,以他睚眥必報的品性,又怎麼可能不乘勝追擊呢?

出於這個幾大因素,所以,楊廣哪怕沒有把楊集推出前臺,可士族出身的官員,仍然認為楊集是罪魁禍首,並痛恨之。

雖然他們也知大勢不可改,可儀同大將軍、沛國公鄭元璹終究出列道:“聖人,興辦教育實為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之盛事,,可天下學舍累計起來,工程浩大,臣擔心國庫堪憂啊!”

鄭元璹出自滎陽鄭氏洞林房,乃是鄭譯之子。

鄭譯幼年交好宇文泰,並全力輔助宇文邕,在宇文邕除掉宇文護的大事件中,立下大功。

此後,他又成為楊堅坐穩北周丞相之位的重要人員,可是在楊堅當北周丞相期間,鄭譯貪贓枉法,多行不義之事,楊堅便疏遠了他。

不過楊堅顧念舊情,廢周建隋後,不僅承認鄭譯在北周時期的上柱國和沛國公,還冊封其長子鄭元璹為拜儀同大將軍、城皋郡公,冊封其次子鄭善願為歸昌縣公、三子鄭元琮為城皋郡公、四子鄭元珣為永安縣男,同時又追贈鄭譯父兄刺史之職。

可調是仁至義盡!

鄭譯死後,鄭元璹便繼承了父親國公之爵。

對面鄭元璹之言,楊廣朗聲笑道:“衛王當年就說‘再窮也不能窮教育,再苦也不能苦孩子’,此言廣為流傳,深得士林歌頌、稱讚,朕也深以為然.”

“更何況,我大隋不但不窮,反而國庫豐盈,這點小錢又算得什麼?鄭卿身為名門子弟,你也不希望孩子們無書可讀、無師授業吧?”

“臣……自然不想.”

鄭元璹咬著牙,低聲說道。

這是陽謀,可恥的陽謀,根本無從化解;若他膽敢反對,他和滎陽鄭氏必將慘遭天下人的謾罵。

朝廷全面恢復教育的決策傳播以後,造成的影響十分驚人。

介於世家門閥和庶士之間的寒門士子,更是震撼、激動無比。

而“主張”全面辦學復學的楊集,在寒士心中的地位光芒萬丈,再一次成為人所仰慕的英雄、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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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楊堅一生、楊廣前期都沒有監軍。

直到天下動盪,楊廣失去了信心、開始疑神疑鬼,這才設監軍監督大將。

當然,也不是什麼人都設監軍,如張須陀、王仁薛、薛世雄、李景這類心腹,不僅沒有設監軍,還給予類似州牧、節度使一般的權力;而楊廣不放心的裴仁基這種世家將領,幾乎都有監軍。

說明政局決定了楊廣的心態變化,前期覺得一切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所以他心胸開闊、大氣無比;而後期,天下動盪,楊廣便疑神疑鬼,像防賊一樣防止懷疑物件,如此一來,就形成了惡性迴圈。

【注2:大業三年,楊廣改州縣為郡縣,州改郡時期,州(郡)官員品級紛紛下調。

稱州時,上州刺史,正三品:中州刺史,從三品:下州刺史,正四品上;州稱郡後:上郡太守,從四品上:中郡太守,從五品上;下郡太守,正六品下。

置省級行政單位——監察州的時間不詳,理應在大業五、六年左右,當時楊廣按天下九州標準置冀、兗、青、徐、豫、揚、荊、梁、雍九大監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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