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楊集的隊伍到了鄣縣,家眷和車隊與昨天一樣,仍然被安排進了城池之中,另有兩千名士兵接管了城防。

而主力還是住在軍營之中。

楊集此時正在接見從襄武縣趕來的渭州州級官員,他身穿繡著金雲紋紫色王袍、腰間玉帶流光溢彩,淡漠的目光從一干渭州官員面前掃過,也不說話。

眾人紛紛謙卑的低下頭顱,刺史崔師上前一步,抱拳行禮道:“卑職參見衛王.”

“崔刺史免禮.”

楊集目光冷冷的看了崔師一眼,心中沒有絲毫親近之意。

自他從張川那裡瞭解到渭州的官場環境,就對這些不作為的渭州官員沒有一絲好感。

在本朝的地方官制之中,最高階別是大總管府和尚書省行臺,首席長官分別是大總管和行臺尚書令;兩者之下的州級行政單位,設立刺史、長史、司馬、錄事參軍事、參軍事、六曹。

一州之下的各縣設縣令、縣丞、主簿、縣尉、錄事、佐史等等。

一縣之下又是誰在管理地方百姓?那就是德高望重的地方耆老。

朝廷各個縣的規劃是四家為一鄰,設鄰長一名;五鄰為一保,設保長;五保為一里,設里正;五里為一鄉,設耆老。

有些地方比較荒僻,則以一個村為單位,一村之首稱之為村正。

這麼看來,所謂的耆老其實就是後世的鄉長,是縣治下直接控制地方長官,雖然是不入品級的地方小吏,但卻與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在地方上權勢最重、威望最著。

耆老、里正、保長管理的範圍和人口都是鄉里鄉親的,他們幾乎都是民選出來的代表,有的人或許在地方上比較強勢,可是本鄉本土一旦受到“外敵”和土匪入侵,他們依然會代表百姓發出利益訴求,帶領鄉親與“外敵”、土匪博弈。

而渭州障縣原本是一個比較富庶的中縣,但近年來越演越烈的馬賊,使本縣人口銳減、民生凋敝。

但是渭州這些州官只希望自己平平安安的做滿這一屆,便調離他處,根本沒有把地方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

正是由於州官的不作為,本縣官員為了保住城池和百姓,不得不暗中和馬賊們談判,給予他們一定錢財,以換取城池和百姓的平安,但是馬賊們都是養不肥的野狗,當百姓給他一錢的時候,他要十錢;給他十錢的時候,他又要百錢、千錢、萬錢……如此沒完沒了的壓榨,使土生土長耆老、里正、保長們忍無可忍、義憤填膺。

他們拿渭州州官沒辦法,又聽說楊集過境的訊息,便紛紛跑來懇求楊集做主。

在武山鎮到鄣縣的七十多里路上,楊集接見的地方耆老、里正、村正絡繹不絕。

一個二個都長得面黃肌瘦、骨瘦如柴,甚至連京城的乞丐都比他們要強壯一些,那些乞丐都要比他們更像是地方小吏。

楊集一問,才知道他們除了向朝廷繳納賦稅之外,剩下的糧食大多數都獻給馬賊、保平安了。

人人都吃不好穿不暖,勉強留下一條命,就已經是件非常幸運的事情了,又怎能強壯得起來嘛?既然已經了知曉渭州邊地實際情況,如今面對的又是一些尸位素餐、肥頭大耳的酒囊飯袋,楊集又如何客氣得起來?又如何做得到笑臉相迎?他把鎧甲換成王袍,用意也是以親王身份與這些混蛋對話。

如果是代表涼州大總管身份的鎧甲、戰旗,恐怕根本管不了、派不動這些人。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怒火,淡淡的說道:“坐吧!”

“多謝衛王!”

崔師等人紛紛入座。

楊集看著渭州的長官們,揶揄的問道:“崔刺史、李長史、燕司馬日裡萬機,怎麼有空前來鄣縣?”

崔師尷尬一笑,拱手道:“回稟衛王,我聽人說,有人意圖在渭州對衛王不利,所以和李長史、燕司馬商量,將渭州境內的府兵和州兵都帶來了.”

“我多謝你了.”

楊集沉聲說道:“其實我在幾天前就收到了這個訊息.”

馬賊們想要在丘陵地區襲擊的目的幾乎可以確定了,但是楊集為了避免在路上遭到伏擊,便聽從宋正本的建議:急調洮州州兵過來接應,同時讓房恭懿從臨洮縣、和政縣抽調數千名青壯名跟隨州兵,從而營造出一種聲勢浩大的聲勢,所以這些馬賊如果今晚再不強攻準備就緒的軍營,就沒有襲擊這支隊伍的機會了。

只要士兵的家眷和物資勝利抵達洮州,放開手腳的楊集,有的是陰損手段來收拾這些混蛋。

崔師微微鬆了口氣,說道:“也是巧合,卑職也收到義士飛刀示警了,這才有此番準備,只要衛王一聲令下,渭州軍上下莫不遵從.”

楊集點了點頭,問道:“本王一路上聽到了不少傳言,大家都說渭州州官和馬賊融為一體、不分你我,境內的軍隊白天是兵、晚上成賊,大家一起劫殺過往商旅、一起分配錢財。

而你們這些州官是亂兵、土匪的幕後主使,同時也是最大的獲利者。

甚至有人說,你們準備半路搶劫本王的隊伍,然後將罪名甩給党項羌.”

崔師頓時大吃一驚,起身道:“衛王聽誰說我們搶劫商旅了?我們不但沒有搶劫過一隊商旅,相反,只要有商旅有難,我們還盡力幫助,衛王切不可聽信謠言.”

“是嗎?”

楊集不置可否,他注視著崔師半晌,說道:“元刺史恐怕是誤會崔刺史了,在秦州的時候,他不僅派兵全程護送本王,還一再提醒我,要小心渭州軍扮成馬賊襲擊本王的隊伍.”

崔師等人眼中盡皆閃過憤怒、驚恐之色,如果楊集去朝廷告他們一賬,御史臺官員又來鄣縣一查,他們絕對要混蛋,崔師向楊集躬身施禮道:“衛王,元善多次要求我們給元家商隊放行,任由他們自由商貿,我們擔心他們將禁物帶入渭州,便一直詳查,沒想到他竟然在衛王面前挑撥離間,實乃是小人行徑.”

他話音網落,帳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大辯大步入內,拱手稟報道:“大總管,有緊急軍情.”

楊集淡淡的說道:“講!”

李大辯看了崔師等人一眼,只得說道:“斥候來報,約有兩萬大軍從鳥鼠山東南麓向鄣縣殺來,離鄣縣不足三十里.”

“這……”崔師面色慘白,結結巴巴的問道:“衛王,這是怎麼回事?”

楊集冷哼一聲,道:“這就是元善所說的、要襲擊本王的渭州軍了.”

崔師急得滿頭大汗,惶恐不安的說道:“可是卑職等人帶來的四千大士兵都在鄣縣城東北方。

他們沒有得到我和燕司馬的命令,根本不敢擅自行動的.”

他忽然想到飛刀信上內容,大聲道:“這一定是元善栽贓給我們‘馬賊’.”

楊集見他反應敏捷,不由暗暗點頭稱讚,他沉思一下便問道:“你帶來的四千大軍能不能打仗?”

崔師連忙答道:“回稟衛王,卑職等人擔心馬賊襲擊您,帶來的都是府兵精銳,個個皆是猛士.”

“那好!你們聽我的安排.”

楊集擔心他們不盡力,便又向崔師分析道:“只要我們聯手吃掉這支聲勢浩大的馬賊,不但本王安全無憂,渭州鄣縣這邊的局勢也將豁然開朗,到時候你們不再受制於境內馬賊,想怎麼收拾這幫馬賊都行,這可是大功一件.”

“卑職明白,衛王儘管安排.”

崔師也是一代傑出的將才,豈能沒有建功立業之志?只不過他這個渭州刺史上任時間還不到一年半的時間,根本就收攏不了上一任刺史遺留下來的爛攤子,再加上境內的軍隊與各個羌人部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也不敢做出什麼太大的動作,若是搞不死境內的馬賊,倒黴的必將是渭州百姓。

這一回,如果他們能夠藉助楊集這支強大外力,蕩平這支數目龐大的“馬賊”,那麼困擾他的最大頑疾必將不告而破,為日後整治渭州軍隊、官場提供最基本、最有利的條件。

所以今晚之戰,將是合則兩利合作關係,崔師等人沒有任何反對的理由。

大致安排了他們的作戰任務之後,楊集又任命李大辯為鄣縣守將,負責今晚的防禦任務。

鄣縣的百姓彷彿已經習慣了各種危險,儘管緊張的戰爭氣息越來越濃,但城內居民不為所動,十分自覺的躲在了家裡,並沒有給隋軍帶事什麼麻煩。

其實這也是馬賊立下的一條規矩,只要城內居民不予抵抗,他們就不會殺人,而相對於積極備戰的隋軍士兵,縣內百姓更願意信奉馬賊的規矩,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支隋軍只不過路過渭州的軍隊而已,如果作戰不利、或是退走,那麼這裡還是馬賊說了算,要是與馬賊鬧僵了,最後倒黴的仍舊他們這些本地人。

鄣縣是一箇中縣,縣城南北沒有城門,只有東西兩座城門,兩扇城門只需巨木輕輕一撞便能粉身碎骨,城外也沒有什麼護城河和吊橋。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城牆還算完整,不過就算這唯一值得慶幸的城牆也被拆卸了幾段,所以入侵一方面根本就無須從城門進城。

李大辯見城內百姓都不願意出來幫忙,便將隨軍而來計程車兵家眷、車伕、力役調動起來,讓大家用麻袋裝上泥土把城牆缺口層層堵死,作為最有可能受到攻擊的西城門,也堵死乾淨。

黃昏時分,落日餘暉將西方天際染得通紅,楊集登上城頭察看城內的防禦情況,儘管距離堅固城池標準相差甚遠,但也勉強用來抵抗馬賊的進攻了,況且還有城外的軍營作為第一道防線,如果軍營也失守了,鄣縣城才會直面馬賊的攻擊。

他站在西城城頭注視著遠方地平線,餘暉下,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城外一條狹窄的小河和大片剛剛收割的麥田,以及幾座只剩下殘垣斷壁的房舍,但是在更遠處,一條如黑色絲帶般的粗線將天地分割開來,那裡就是地平線。

尉遲恭走到楊集身邊,低聲問道:“公子,我們為什麼不暫時忍下這口氣?我認為先把物資送到洮州比較好,到時候,我們回過頭來收拾這幫混蛋的話,勝算更大一些.”

楊集搖了搖頭:“如果我們貿然西進,很可能進入‘馬賊’的埋伏圈,如果只是軍隊倒是軍隊倒是不怕,但‘馬賊’們若是進攻士兵的家眷,我們計程車兵擔心自己的親人,肯定不戰而敵,到時候我們必敗無疑。

我們如今有軍營營柵、城池兩道防線,又有精良的武器裝備,有什麼可怕的?”

尉遲恭擔憂道:“可是拒城而戰的話,很容易傷及無辜!”

“我相信我們的軍隊守得住軍營.”

楊集沉默了一會兒,又向尉遲恭說道:“敬德,兩千士兵放在城池之內,有些浪費了,你從李大辯手中接管一千人,然後去軍營東南方埋伏.”

尉遲恭有些不解的問道:“敵軍不是從西面殺來嗎?為何要去東南方埋伏?”

“我是擔心元善!”

楊集解釋道:“雖然斥候說秦州軍已經退回去了,可是我擔心元善另外派人從府谷水繞過來。

而元家已經在秦州經營了幾十年時間,幾千私軍肯定是有的。

要是我們在西營與‘馬賊’作戰之時,這支或許存在私軍忽然攻打東營或者攻佔城池,擔心家眷計程車兵們一定會不戰而潰.”

尉遲恭點頭道:“我明白了.”

“敬德!”

楊集註視將目光從遠處轉到尉遲恭身上,鄭重的說道:“除了這一千名士兵,我再給你五百名士兵。

這已經是我能夠給予你的最大兵力,所以你的責任很重,千萬不要讓大家失望.”

“公子儘管放心.”

尉遲恭肅然道:“我絕對不會放過一名敵軍過來.”

“那就好!”

楊集仔細的回想了一下所走之路,又說道:“如果元善的私軍來了,那他們必須經過東南方三里外的官道。

那一段官道被兩道平緩山勢夾著,山上的叢林完全可以利用起來。

你們多帶一些箭矢.”

打這種國內之戰,楊集始終感覺束手束腳的,根本不像境外作戰那麼暢快。

“喏.”

尉遲恭抱拳一禮。

————近來的訂閱量很慘淡、很悽慘。

這應該是很多朋友覺得乏味、覺得不夠熱血、覺得政鬥和陰謀論過多,所以不喜歡了、所以都棄書了。

但是如果仔細看一看隋朝,就會發現這個王朝實際就是政鬥多過於外戰、是在政鬥中一步步走向坍塌的。

其實我也知道現在這種寫法不符合市場主流、不符合多數書友的口味,但是這一本如果也是一頭子殺到底,那又是《大隋第三世》的翻版了。

在我的既定大綱中,只要過了楊堅時代,之前營造出來的矛盾會集中爆發,接下來的故事情節會變得緊湊起來,但願不會讓朋友們失望。

這麼寫,這一本也不知道最後還剩幾個書友在訂閱。

唉,只能說且行且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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