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城像是鋪在大地上的大棋盤。

如果說縱橫交錯的二十五條主街是線,一百零九坊和俗稱西市的利人市、俗稱東市的都會市是棋盤上的格;那麼生活在各坊裡的人,就是一枚枚棋子。

楊集他們這支路上拼湊起來的隊伍到了大興城,也失去共同目標,從正西門金光門入城以後,大家互道珍重,便分道揚鑣、各奔東西了。

行至西市北門,薛舉也到目的地了,他看了孤零零的楊集主僕一眼,問道:“楊兄弟,你們準備去哪兒?”

楊集拱手道:“去衛王府.”

薛舉啼笑皆非的搖了搖頭,語重心長的勸道:“楊兄弟,行騙不是長久之計,你們最好還是找一份事情,只要踏踏實實、勤勤懇懇,定能在大興城紮下根.”

“我也想踏踏實實、勤勤懇懇做事,但是條件不允許啊.”

楊集無奈長嘆,他一出生就擁有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地位、財富,甚至連錢都有老孃幫著數。

除了惡少這個行當,他還能幹嘛?薛舉失笑:“想當好人還不簡單嗎?”

“我的煩惱你不懂.”

楊集搖了搖頭。

奪大魔王楊廣的江山嗎?那還不如讓他直接去死。

“家中娘子管得嚴,我也不能給你太多錢財。

要是在京城呆不下去,就到西市皮行金城商行找我.”

動了惻隱之心的薛舉取出兩串銅錢,塞到了楊集手中,不等他說話,就趕著牛車進了西市北門。

楊集望著薛舉離去的地方,又看了看手中的兩串銅錢,不禁笑了起來,史稱薛舉仗義疏財,看來這話果真不假。

“公子,這個薛舉一出手就是兩串錢,真是豪爽之極.”

這兩串錢就是兩百枚銅錢,看似不多,但開皇五銖購買力極高,足夠一個普通人家用來生活十天左右,然而薛舉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送給一個也許一輩子都不會見面的人,也難怪朱粲這麼說。

“在有錢人眼中,兩串錢或許就是兩根廁籤.”

楊集將銅錢收入囊中,繼續東行。

“公子.”

朱粲肥肉顫顫的跟了上來,一臉傻笑的看著楊集。

楊集不解的問道:“又怎麼了?”

朱粲蛇隨棍上的說道:“以後每個月,能否多給我幾根‘廁籤’?”

“胖子,你的俸祿已經不低啦.”

楊集無語的看著這個大胖子,他家奴僕分為九等,每升一等,待遇都會提高;胖子已經是五等了,全府收入超過他的人,絕對不到四百個。

“我發現我能拿雙份.”

朱粲壯著膽子說道。

“你除了會做飯菜,還會什麼?”

“我能打.”

“你能打個屁?”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楊集就來火:“我看你能捱打還差不多.”

“我說的能打就是這個.”

朱粲看了天上的飛鳥一眼,悠然神往的說道:“開始被打的時候是確實挺疼的,可是後來,身子輕便了、靈活了。

如果天天被打一頓,說不準以後我也能飛起來.”

“……”楊集竟然無言以對。

因為朱粲看似犯賤,其實符合學武原理。

就拿自己來說,他從皇宮回家以後,天天出去打架,還時不時和軍中大將對練,現在就像頭野獸一樣,一旦感知危險到來,身體不用大腦指揮就能作出本能反應,一看對方抬腿、出拳,就知道拳腳從哪兒來,並知道怎麼躲閃、怎麼反擊、怎麼收發、怎麼先發制人。

如果朱粲被打出本能反應,又有直面危險的膽魄和鎮定,再把菜刀換成橫刀、把烤羊換成人,以他那刀功、眼力、準頭,以及收發自如的掌控力,說不定就是一名風華絕代的刀客。

想到這裡,楊集頗為意動的問道:“胖子,刀功像你這麼好的廚子,府中總共有多少個?”

“二十三個.”

朱粲平時與府中廚子相互切磋、相互學習,不暇思索的給出了一切確切答案。

“和你一起從宮中來的那夥?”

四年前,楊堅和獨孤皇后送給楊集不計其數的‘嫁妝’,其中就有一百二十名美婢、一百二十名小廝奴僕、一百二十名廚子廚娘。

朱粲點頭道:“正是.”

“我明白了.”

楊集點了點頭,決定回府之後,便讓這些人去跟府中侍衛打架,說不定真能打出幾名厲害刀客來。

“那這‘廁籤’?”

朱粲嘿嘿的問。

“回去再說.”

楊集雖然還不當家,但也知道衛王府就是像是一個集團公司,要是給新人高工資還好,只要他後期表現出足夠的能力,大家覺得此人拿高工資理所當然;要是貿然給一個碌碌無為、所有人都知根知底的人高工資,足以令一個鐵打的團隊離心離德、分崩離析。

而王府如今能管好數目龐大的奴僕、婢女、侍衛、商鋪傭人、田莊莊丁、佃戶……完全是靠老孃那套嚴厲而公平的制度,他楊集自然不能因為胖子一句話,就去破壞這套規則。

“多謝公子.”

朱粲大聲道謝。

“免啦!”

楊集深深的看了吃人魔王一眼,忽然懷疑自己無意中被他強行餵過人肉。

……主僕二人近家情切,加快腳步過了西市、延壽坊,再往東走就是大興宮皇城正南方,繼續東行,便是衛王府所在的平康坊了。

兩人剛剛走到離家最近的西坊門,前方百步之外出現一隊人馬,前呼後擁,先頭一人是三十歲出頭的青壯,面色冷峻,家將打扮,手中牢牢握著一把橫刀,看那刀鞘的樣式,顯然不是制式橫刀,而是專門加重加寬的特製之物,可見此人有不錯的武藝和力氣。

在他身後,是一架穩步前行的八抬肩輿;上面坐著一名身穿壽字暗紋錦袍的花甲老人,坐在肩輿上的身姿挺得筆直,此老身材高大,一頭花白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頭戴進賢冠,雙眉入鬢,雙目深邃而明亮,一張臉膛猶見年青之時的風采,雖是文人打扮,但身上卻有著武人的威武氣勢。

肩輿後面和左右兩側跟著的三十餘人,個個高大威武、相貌堂堂、氣勢不凡,一眼就能辨出是百戰之士,他們也是各持特製橫刀,穿的卻是上好的綢緞袍子。

朱粲低聲說道:“公子,這是誰啊?好生威風.”

“高熲能不威風嗎?”

楊集吩咐道:“避開.”

高熲已讓楊堅一擼到底,只剩個齊國公之爵,但高熲就是高熲,哪怕他是白身,也沒人敢小視。

更何況高熲丟官與楊集有關,楊集哪敢與高熲面對面?這是發生在開皇十九年的事情,當時是楊勇、楊廣爭得最為激烈的時候,高熲等人為了保住楊勇太子之位,方方面面都在打壓勢弱的楊廣。

楊堅易儲之心固然堅決,但也不能無緣無故廢除當了二十年太子的楊勇,當時恰逢和親東突厥可汗啟民可汗的安義公主病逝,楊勇和高熲等人紛紛勸楊堅再嫁一名公主過去,以加強雙邊關係,楊堅也有意冊封楊雄之女為義成公主,再嫁啟民可汗。

但是執反對意見的楊集卻去找了楊廣,不僅慫恿他反對和親,還說和親政策是漢朝戰敗以後才有的恥辱外交;如果滿朝文武明白和親之源是恥辱,那些指望戰功來晉升的武將,說不定巴不得大隋和突厥開戰。

楊廣在揚州呆了十年之久,朝堂勢力不及楊勇兩成,正為擴大勢力而苦惱。

楊集這番話讓他大受啟發,他在文臣方面爭不過楊勇,便決定借反對和親來爭取朝中武將。

翌日早朝,楊廣就跟楊勇和高熲唇槍舌劍的鬥了起來,當天去看熱鬧的楊集見他們旁徵博引、沒完沒了,直接來了句“我大隋武將又不是沒卵蛋的人,何須躲在女人裙子底下苟且偷生?如果和親能夠換取和平,那乾脆解散軍隊,讓武將通通卸甲歸田好了.”

大隋尚武之風極重,國力又處於前所未有的鼎盛之期,無所事事的滿朝武將本就不甘老死家中。

要是又和親了,他們還怎麼建功立業、揚威域外?一經楊集刺激,便紛紛跳出來聲援楊廣,反對和親。

啟民可汗是楊堅扶持起來對付步迦可汗的棋子,但是這顆棋子不但沒有起到制約步迦可汗的作用,反而時不時派人來喊救命。

楊堅認為需要依附大隋生存的啟民可汗,就算沒有和親這層關係,也不敢脫離大隋。

而他當時本就默默幫助楊廣培植勢力,眼見很多威望素著武將都在支援楊廣,於是就順楊廣之意,廢除和親。

至於楊堅都拉攏不來的高熲,則獲得“奉行恥辱外交,有失國體”之罪,給一擼到底,僅以國公之爵回府。

朝臣心知所謂的恥辱外交不過是楊堅借題發揮而已,但是大家不敢說楊堅和楊廣什麼,便把高熲慘遭罷免一事,歸功到了楊集頭上。

背了黑鍋的楊集雖然無愧於心,卻也不願和高熲打交道,帶著朱粲轉身就走。

“衛王殿下,請留步!”

楊集想走,但高熲已經看到他了。

楊集充耳不聞,果斷的沿著啟夏門大街往南直走,準備改從南門回家。

高熲見楊集慌慌張張的跑了,又好氣又好笑,坐在肩輿上直哼哼。

“阿郎,這個衛王好生沒有教養.”

楊集的舉動,讓一名侍衛感到主辱臣憂。

“要是有教養,還是紈絝子弟嗎?”

“這倒也是.”

“回府.”

“您不是要去拜訪宇文公的嗎?”

“乘興而來,當興盡而返。

見不見宇文公已經不重要了.”

高熲望著楊集遠去的背影,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新書上傳,請支援。

歷史小說相關閱讀More+

不一樣的崇禎

妖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