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個疑問想請教:第一問、修禪定寺所需錢財,是動用國庫還是聖人內帑?第二問、人力是來自徭役還是僱傭?”

就在楊廣急思對策時,楊集詢問道。

“禪定寺乃是為母后祈福,豈能動用國國庫、役丁?錢財主要來自父皇內帑,另外一部分,是我們皇族兒女捐贈;人力也是僱傭為主。

總之這一切,都不會出現勞民傷財之事.”

楊廣見楊集出來拖延時間,頓時鬆了口氣,在答覆之餘,也在苦思對策。

“既如此,此寺完全是聖人花自己的錢來紀念文獻皇后;同時也是我們皇族子弟盡人子人侄之孝.”

雖然對氾濫成災的光頭佬沒有好感,可這禪定寺是為了紀念敬愛的大伯母,意義截然不同,既不是耗費國力,收納自然也是真高僧,楊集沒有反對的理由,朗聲道:“反對修寺的大臣們,夫妻情深、子女孝順不是傳統美德嗎?你們是希望皇族無情、不孝?還是你們信奉無情、不孝之道?”

楊廣聽得眼睛一亮,也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自己想得太過複雜,反而越想越陷入了反對大臣的迷霧,竟然連最基本的行孝之道都忘了,真是該打。

“這和情義、孝道無關,而是奢侈的問題.”

薛道衡搖了搖頭,說道:“如此靡費巨大、勞民傷財的修建一座寺廟甚是不妥.”

“太子剛才也說了,土石、木材、人力費用皆是私人錢財,與國庫無關,何來勞民傷財之說?”

楊集說道:“而且大家拼命賺錢,不就是為了買到自己想要心儀的東西麼?現在這座禪定寺,就是皇族想要買的東西,道理就跟薛公購買筆墨紙硯相同,你不準皇族修禪定寺,就跟我不准你買筆墨紙硯一樣.”

“衛王此言差矣!”

薛道衡肅然道:“一絲一縷來之不易,皇族身為天下表率,更當心念物力維艱,為自身為楷模。

豈能開奢靡之風?”

“也就是說,身為衛王的我,自己的錢也不能亂花了?”

楊集只是反問之句,意思是說我的錢我自己支配,關你屁事。

可是薛道衡理所當然的點頭道:“正是如此!”

大殿裡的人都愣了,這世道竟然有這麼不講理的人?楊集臉色難看,強忍下罵孃的衝動,問道:“比如我有萬貫,如果我不花的話,那麼請問薛公,這錢在哪兒?”

薛道衡說道:“那萬貫錢自然在你家裡.”

楊廣不知楊集為何把問題轉到了勤儉節約,在他看來,這是必輸無贏之事;連楊堅也看著楊集,和所有人一樣,饒有興致的看這一老一少鬥嘴。

論起口舌之利,滿朝文武還真就沒有幾個能比得過薛道衡呢,只因他有理有據,讓你無話可說,從來不是為了反對而反對。

眾目睽睽之下,只見楊集說道:“薛公說得沒錯,如果不花,這一萬貫錢的確是省下來了,準確來說,是在府庫積灰、發黴、生鏽,跟石頭一般毫無用處。

如果我用來修園子,薛公知道這錢會到哪裡嗎?在貧困潦倒的石匠、木匠、磚瓦匠、泥水匠手裡;在砍伐工、採石工、礦工、勞工、搬運工的手裡.”

楊集繼續說道:“如果這些人分不到這些錢,這些人可能因為沒錢買米餓死、沒錢買衣禦寒凍死、沒錢買藥病死。

當這萬貫錢花出去,我可以得到想到的園子,他們也有錢吃飯、穿衣、看病,可謂是錢盡其能、各取所需、各有所獲、皆大歡喜。

現在請薛公回答我,奢侈到底對是不對?不對的話,理由又在何處?”

薛道衡楊堅、楊廣、楊素、薛胄等等文武百官盡皆一臉呆滯。

歷朝歷代都提倡勤儉節省、反對奢侈浪費,可是按照楊集邏輯來看,奢侈好像不僅沒錯,反而利國利民。

難道說勤儉節約不對?楊堅、楊廣、楊素等等時代精英全都想不明白了。

薛道衡絞盡腦汁想反駁,卻發覺自己無言以對。

“窮奢極侈肯定有錯!因為許多王朝便是因為昏君窮奢極欲而國破家亡。

可是聽衛王這麼一說,窮奢極侈好像也沒錯。

這是為何?”

薛道衡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可他是個真正的學者,不懂就問、不恥下問是他最大的特點。

而這,也是大家共同的疑問,一雙雙求解的目光都看向了淡定的楊集。

“窮奢極欲要有幾個前提,首先是用來窮奢極欲的錢,必須來源正當。

其次、窮奢極欲不能損人利己,許多昏君便是為了滿足自己奢侈的生活,過度壓榨民力,把天下弄得民不聊生,才迫使活不下去的百姓揭杆造反,弄得天下熄煙四起.”

說到這裡,楊集忍不住看了認真聆聽的楊廣一眼:“如果窮奢極欲的昏君把規定的徭役用完,再用來源乾乾淨淨的錢糧,聘請勞工建都城、建行宮、修長城、開官道、挖運河,那便是自主自願、公平公正的交易了,最後昏君有了壯麗的宮殿、雄偉的長城、便捷的官道和運河,百姓透過出售勞力得到了自己想到的錢糧,結果不僅皆大歡喜,還能達到藏富於民的目的。

當勞工把錢花了,朝廷又能透過稅收把錢收回來,然後朝廷再去建造城池、官道、運河。

從而實現良性迴圈.”

“好個藏富於民、好一個良性迴圈!然後呢?”

不是楊廣要說是近似拍馬屁的廢話,而是他實在受不了楊集的眼神了,因為楊集每次說到昏君的時候,都會看自己一眼,搞得他都覺得自己是那個窮奢極欲的大昏君一樣。

“然後?”

楊集笑著說道:“遇到災年時,也要搞大工程.”

聽得入神的楊堅也忍不住問了一句:“每逢災年,朝廷都會賑濟災民,甚至怕他們鬧事,加以管束和安撫,如果在災年搞大工程,不怕災民鬧事?造反?”

“改變以往賑濟方式啊.”

楊集腦子裡迅速組織著思路,繼續說道:“災民一旦無所事事就會生事,即便畏懼朝廷,不敢生事,但心裡對朝廷的威壓總是不滿的。

如果朝廷在發生災害的地方聘請災民修繕城池、新修水渠和道路,以發放俸祿的方式發放救濟糧;既能達到賑濟災民的目的,也能減少地方官員壓力,還能建設地方。

而朝廷所花錢糧,其實始終只是那救濟糧而已。

此為以工代賑.”

實際上,賑災防疫的條陳從大禹治水開始就有了,到現在已經相當成熟了,在後世一些看似先進的理念,其實都是有跡可尋。

哪怕是以工代賑這種看似新穎的方式,在古代也不是沒有,真正阻礙賑災的還是執行力和監督力不足,使救濟糧在層層下發的過程中,出現了巨大損耗,真正落到災民身上的,能有一半算是吏治清明瞭。

楊集所說的內容並沒有脫離時代範疇,但經過他這麼一一講解,使許多已有的東西變得清晰明瞭起來,尤其是代工代賑的條例梳理好,甚至足以成為列入史冊賑災案例。

“這一回,大家似乎被衛王比下去了.”

楊堅向薛道衡問道:“薛卿,還反對朕修建禪定寺嗎?”

“修建禪定寺過程中沒有出現強迫的話,確實能達到賑濟貧民、藏富於民的目的;如果禪定寺不僅是聖人用來紀念皇后,還是為了給平民百姓增加收入,那老臣無話可說.”

此刻的薛道衡,對於楊集已經是打心眼兒裡敬佩;如果楊集這些理論得到切確執行,使窮奢極欲真的起到上位者滿意、建設地方、藏富於民的作用,自己真的沒有反對的理由。

薛胄、元壽、張瑾等人都是當世難得的人傑,豈能理解不了楊集這些理念?如果再反對,那就是無理取鬧了,實非智者所為,一個個緘默不語。

一瞬間風向突變。

反對建寺的人幾乎都改了口,對於讓他們改口的楊集,自然是一番吹捧,不約而同的說他字字珠玉、句句在理,也不知是借稱讚來抬高自己,還是捧殺。

楊堅見侄兒力挽狂瀾,使風向大變,樂得哈哈大笑:“衛王說得有理,禪定寺不是勞民傷財,而是利國利民,既然錢糧充足,那就在農閒之時多多募集平民、災民,以免禪定寺的進度因為春耕等農時延誤.”

“聖人英明.”

群臣一揖到地。

楊廣著實是鬆了口氣,心知禪定寺這一關是過去了。

他的目的已經讓楊集做到了,自然沒有刷存在感的必要了。

只是看向楊集的目光充滿了心動,愛才之心幾乎都從胸腔裡跳了出來。

這傢伙小小年紀,卻都說出了那麼多的道理、治國良方,簡直就是治國良才啊!看來自己所想沒錯,老臣安於現狀,不僅失去了進取之心,反而還賣力阻撓努力進取的人,自己要想使大隋王朝在父皇的基礎上進一步輝煌,還得依靠充滿朝氣蓬勃、銳氣十足的年輕人。

“散朝!”

楊堅起身說道:“太子留下,朕有事交待.”

“臣告退.”

文武百官起身行禮,依次退出中華殿。

楊集也跟著人流一起,只是走了沒幾步,便聽到楊堅說道:“衛王也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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