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每一本史書中記載的那樣。

人類文明自從於地球上誕生以來,從未停止過抗爭。

茹毛飲血的原始社會里,人類與自然和猛獸爭鬥。

封建社會里,人類又得與瘟疫和人自身的貪慾爭鬥。

現代社會里,人類的敵人除了瘟疫和私心之外,又多了能源危機與環境汙染。

總有人很滑稽的高喊口號,說什麼要拯救地球的胡話。

然而四十六億歲的地球根本不需要人類來拯救,人類對地球環境的破壞累積起來,也遠遠及不上地球吃的一發小行星撞擊,亦或是自己不高興了發發火,噴噴火山。

人類要拯救的,只是自己的命運而已。

如果人類不能在二十一世紀解決能源危機,以及找到行之有效的可持續發展方法,地球必定安然無恙,會被毀滅的,只會是人類自身。

在後現代社會中,當人類解決了能源危機和汙染危機之後,面臨的真正威脅變成了超階文明的敵意。

這是地球人自誕生以來,所面對的最大的危機,也是度不過的劫。

陳鋒與所有人一起,為了對抗這危機而奮鬥了九條時間線,十個一千年。

現在他已能清晰的看到勝利的曙光。

起碼也是階段性的勝利。

只要人類能對複眼者形成壓倒性的技術優勢,那麼在下一條時間線中,人類將會跳過複眼者這道坎,直面超階文明。

但宇宙之大,充滿無盡可能,陳鋒還給人類琢磨了另一條出路。

只要能活下去,一切陰謀詭計,只要能有效,都值得嘗試。

仇恨這個種子,將會深埋他個人的心底。

無比奇妙的是,可能他的心中已經只有無數億分之一的情緒,他對複眼者與其背後的超階文明的恨意,卻從未有過一刻消停。

小福曾說陳鋒的個人思維註定崩解。

但現在看來,小福即便再聰明,但終究自身並未成為完美銀河人類,小福的推測還是有點坐井觀天的意思。

陳鋒的執念,超乎小福想象的堅硬。

這次,陳鋒要與這個宇宙說再見了。

巴羅夫·阿爾伯特,這個誕生於天慧星系的年輕人,一個堪比謝爾蓋·波諾馬倫科和福萊德斯的瘋子怪才。

在他短短五十年的生涯裡,自他知事以來,他便只做著一件事,研究如何與複眼者的軍隊同歸於盡。

他成功了,並制定出絕地計劃。

絕地計劃的執行人,正是陳鋒,是保持著恨意的陳鋒。

絕地計劃被陳鋒分解為無數個細密指令散佈了出去。

三億名四歲以下的兒童乘坐著同樣具備500倍光速巡航能力的人工智慧艦船從各個遊牧民族、地下人類和游擊隊的基地出發,奔赴向遙遠未知的宇宙。

另外還有多達數百億艘裝載著冷凍胚胎的超小型無人快速穿梭球,如雨點般向著銀河系之外的宇宙深空飛去。

穿梭球直徑僅有三米,由於體型較小且資源有限,穿梭球只裝備了次級超曲飛行引擎,具備在第二重類曲率空間中進行100~200倍光速的長續航能力。

穿梭球裡還裝載了算力大約相當於第七條時間線裡的繁星的小型量子智慧,以及儲備了基地菌的菌種。

基地菌是種植戰艦技術的變種,也是巨植星系發明的生物拓展球弱化版,儲備了大量的基因資訊。

基地菌與人工智慧系統結合之後,可以用百年時光慢慢建立一個人口上萬的殖民基地,並繼續發展壯大。

其餘七億人,則全員轉為游擊隊。

老至三百歲的垂垂老者,少年則僅四歲,剛剛學會在人工智慧輔助下的基本駕駛技術的孩童,無論男女老幼一人一艘艦船,共七億艘單人飛船傾巢出動。

每艘船上都裝著個反統一力場坍塌炸彈,又稱逆熵爆破彈。

早在三十三世紀中期,福萊德斯在推導大統一公式時,就曾預測出逆熵武器的存在,這簡直是為稜艦量身定製的武器,可惜以目前雙方的戰爭烈度,人類艦隊不可能在數量龐大的敵機單位的圍追堵截下靠近稜艦。

但沒關係,人類飛船本就沒指望再靠近稜艦,七億飛船裡只需要三億五千萬艘成功抵達預定地點即可。

這預定地點,正是陳鋒所在的影子黑洞附近。

轉眼又是二十年,三億七千萬人駕駛著單人飛船歷盡千難萬險,來到了陳鋒所在的巨大黑洞附近。

抵達率比預計的高%。

已經足夠了。

三億七千萬枚逆熵爆破彈同時引爆,如三億七千萬顆恆星。

劇烈的紊亂震盪力場相互間串聯起來,鏈式反應將原三維空間也化為燃料,進而引發更強烈的劇烈爆炸。

原三維空間、折躍空間與曲率空間三重空間相互間的隔離層被打破,被強行牽連到了一起,生產了強度遠超正反物質碰撞湮滅時釋放的能量。

爆炸中心區域的能級迅速拔升,直至超越千年之前太陽之影在吸收了伽馬射線暴後的殉爆。

承載著陳鋒意志的巨大黑洞,正好位於劇烈爆炸的中心點。

黑洞所處空間的能級持續拔升,更高能級帶來了更加劇烈的量子震盪,永恆圍繞巨大黑洞而運轉的超巨型量子風暴,與三重空間形成了新的感應連結。

陳鋒找回了屬於人類的五感,彷彿沐浴在烈火中,但他卻渾然不覺痛苦。

在誰也看不到的量子世界中,渾身浴火的他卻站在烈焰中狂笑。

他在得意巴羅夫·阿爾伯特的計算完全正確。

在臨死前,自己依靠非常規的活化量子風暴,再度恢復了生而為人的意志。

外界的鏈式爆破反應還在繼續,巨大黑洞被“點燃”了,化作黑紅兩色交混的光輝巨星。

黑色,是坍塌的空間。

紅色,是暴烈的能量。

無限高溫在蔓延。

空間在顫動與崩塌。

宇宙裡永恆穩定的引力線網路,彷彿被從天空中扔下個巨大的鉛球給砸穿了。

無限量大的能量開始圍繞巨大黑洞而高速旋轉。

巨大黑洞變成了湖面下方坍塌的漩渦中心。

空間坍塌並未只發生在原三維空間,折躍空間與曲率空間同樣被牽連其中,吞沒範圍擴張的速度遠超光速。

爆炸的這一小片宇宙撕扯、席捲、吞噬著半徑超過光年內的一切質能,宇宙星塵、引力場、稜艦、無翼飛蟲、複眼單位等等一切物事,無一逃脫。

巨大黑洞先是轉化為坍縮黑洞,隨後再轉化為奇點黑洞,進而引發更強大的爆炸。

爆炸的第一步過程,整整持續了兩年。

這只是個開始。

陳鋒的意志,也在這烈焰中堅持了兩年。

兩年後,“烈焰”中的陳鋒成功完成了最後一步。

他終於讓沒有能量反應的量子潮汐重新介入到三維宇宙的規則中。

他“斬斷”了維持巨大黑洞與銀心穩定性的引力線。

自此,銀心和被人工製造出來的銀河系內第二大的巨大黑洞兩個龐然巨物開始不可逆的互相靠近。

兩者之間靠近的速度,將達到25000倍光速。

兩年後,巨大黑洞將會與銀心碰撞。

逆熵炸彈引發的鏈式反應,將會不可逆的將銀心拉下水,直至徹底吞沒銀河系。

根據陳鋒、繁星和巴羅夫的計算,銀河系內的百萬稜艦,頂多只能逃掉70%。

繭狀鉅艦也將被摧毀。

穹頂亦將不復存在。

曾經,僅僅是一艘球型戰艦便不費吹灰之力的毀滅了人類文明。

如今,人類終於讓複眼者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這代價不僅僅只是七十萬複眼人的性命,更是被對方奴役了百萬年的整個銀河系裡的全部資源。

毀滅銀河系,正式昭示著地球人類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四級文明。

這是前代銀河系霸主迷族終文明一生,也只可仰望,不曾窺探不曾達到過的境界。

人類做到了。

哪怕人類這個四級文明持續的時間是如此的短暫,與宇宙打招呼,宣告自己降臨的方式是如此的暴烈。

誰也無法否認,當人類成功引爆銀河系的瞬間,便已有“不存在”的永恆立足於宇宙的資格。

數百億年後,銀河系大爆炸的光輝將會灑滿整個宇宙。

宇宙中的無數個或強或弱的文明,都將看到曾有一個巨大的恆星系,在一個奮起於卑微時的偉大種族的玉石俱焚的決絕行動中引爆。

在整個可觀測宇宙的悠久歷史中,其實從未發生過如此烈度的戰爭。

從未有過某個恆星系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被徹底摧毀。

當一個文明成為四級文明之後,只需要短短數百年的時光厚積薄發,便能讓任何異文明不敢輕舉妄動。

向一個四級文明貿然掀起戰爭,一旦未能竟全功,可能遭至的報復是任何文明也無法承受的。

四級文明在宇宙的序列中,已有永恆存在的資格,可被視為永恆文明,與宇宙同壽。

複眼者目前的本質,依然並未達到四級文明,也並不能永恆。

永恆文明相互間,也幾乎不存在爭奪資源與疆域的需求,頂多只會互相重合,互不衝突。

陳鋒甚至懷疑,複眼者背後的超階文明,其實也只不過是個更強大的,存在時間更長的四級文明而已。

人類本可永恆。

可惜,人類的情況實在太特殊了。

最早初被盯上時,人類只是個區區級文明,只是被巨人的目光注視便會震顫而死的螻蟻。

但誰又能想到,人類竟能只用一千年便從級文明踏上三級文明的階梯,然後再用一千年,以毀滅家園恆星系的方式,如此決絕的證明自己曾經擁有過短暫的永恆。

不說再給人類一千年,其實假設這條時間線裡,人類還能再堅持一百年,複眼者便只有俯首稱臣甚至引頸就戮的資格。

可惜,這次終究來不及了,前期的節節敗退導致積重難返。

複眼者背後的超階文明似乎也給複眼者下了死命令,甚至一再加碼。

這一切的一切,最終導致了人類這個初生的永恆文明曇花一現。

事實上,卡爾達舍夫的宇宙文明分級在第三級時便已經結束了,後面的四級文明與五級文明均是二十世紀理論科學家加來道雄、卡爾薩根等人憑想象去揣測的。

古人的臆測裡有一些錯謬。

比如古人們高估了暗能量的科技含量,開發暗能量其實沒那麼難。

又比如古人們低估了時間的奧秘。

直到現在陳鋒也不知道自己穿梭時空的能量源泉,並且陳鋒也明確的發現,黑洞其實並不影響時間。

時間在宇宙中,是遠比空間更穩定的恆量,甚至比宇宙更恆定。

哪怕在宇宙誕生之前,時間依然應該是一個恆定的量,一直在不可逆的往前走。

只是當時沒有人或者智慧生命去感知到時間的客觀存在而已。

即便質能不再守恆,熵也可逆,時間也依然不可逆,不可加速,不可減速。

但有一點,古人們猜對了。

四級文明裡的個體的確能生活在黑洞中,證據就是陳鋒本人。

或許,在這條時間線裡,人類成為了複眼者戰功簿裡最耀眼的記錄。

摧毀一個四級文明,哪怕是初生的,哪怕有另一個超階文明的幫助,複眼者也打破了可觀測宇宙的歷史。

陳鋒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巨大黑洞與銀心碰撞到一起。

隨後,更絢爛的殉爆終於徹底吞噬了他的意識流。

在此之前,他的意志跟隨巨大黑洞一起前進,看到了複眼者圍繞銀心建立的空無一人的“宇宙城市”。

這是個長達一百五十光年的巨大星雲鏈。

在星雲鏈中,豢養著大量曾經於銀河系裡各個時代,各個星系中誕生的“奴族”。

與依靠陳鋒而活得明明白白的人類文明相比,這些在不知不覺間就被奴役了的異星文明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了。

過去陳鋒和科學院裡的人曾以為複眼者會摧毀所有即將抵達一級文明界限的種族,但現在看來,複眼者是把這些種族挪到了“豬圈”裡,靜靜的觀察著、吸收著這些奴隸提供的創造與成果。

這些奴隸種族如果不是碰到人類引爆銀河系,大約能以永世為奴的狀態長久的存在下去,直到被壓榨乾所有潛力。

但正是因為他們的卑微與失敗,讓他們不得不被捲入人類與複眼的超高烈度戰爭中,與整個銀河一起殉葬。

這宇宙中,無論對錯,唯有存在的意義最高。

對人如是,對異文明也如是。

陳鋒閉上了眼。

睜眼。

……清晨的陽光。

那麼刺眼。

房間裡的擺設熟悉又陌生。

初夏的窗外,正響起喜鵲的歡鳴。

身邊無人,但他的被褥裡卻還有鍾蕾的淡淡體香。

他緩緩坐了起來,雙手抱膝。

回來了。

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感慨萬千,可心裡就是莫名的心如止水,沒有任何起伏波瀾。

即便他已經預見到下一條時間線裡的成功,他也不再有太多興奮之情,只取而代之是無法言喻的平靜。

他回過身,看了看自己的床頭櫃。

那是十六條堆疊得整整齊齊的毛褲。

明明這是很久遠的記憶,但毛褲卻將陳鋒剎那拉回現實。

這是奶奶過世前給自己編織的毛褲。

昨晚被自己和鍾蕾抖落到地上了。

鍾蕾有早起的習慣,所以她疊好了毛褲。

別墅臥室房門開啟,穿著他的格子睡衣的鐘蕾推門走了進來。

陳鋒的睡衣在她身上顯得很寬大,領口略松。

她看起來有幾分慵懶,幾分嫵媚,幾分期待。

她笑顏如花,手指還在滴著水,似是剛洗了手。

“回來啦?”

鍾蕾眼睛彎成了個月牙,“辛苦了,我剛做了早飯.”

陳鋒咧咧嘴,“我飯量很大的.”

“我知道啊.”

正說著,鍾蕾卻突然猛撲過來,手指劃過陳鋒臉龐,指尖顫抖著撫摸過他的眼角。

那是稍見痕跡的魚尾紋。

鍾蕾輕聲嘶道:“你老了.”

剎那間,陳鋒僵如岩石。

老了。

這樣的嗎?這……就是代價嗎?這個代價,也太小了吧。

陳鋒咧嘴笑了笑,魚尾紋更明顯了。

“沒事。

我現在有幾百年壽命,我甚至能再活幾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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