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5年,女媧計劃開展已有二十五年。

這二十五年的快速繁衍計劃卓有成效。

艦隊中的人口已經膨脹至八億,其中冷凍人口一億四千萬,清醒人口六億六千萬。

在清醒人口中,第三代佔五億三千萬人,其中戰鬥人員兩億,普通工程人員兩億一千萬,學術人員一億二千萬。

在學術人員中,與女媧計劃相關的學術人員多達六千萬。

但凡是智力發展與女媧計劃相關學科稍微沾點關係的人,即便最完美的天賦在別的方面,自出生時也會被選定發展方向,無論情願與否,註定要被扔進這專案裡。

這種強制性的就業選擇不太符合人的天性,也並不符合資源最最佳化配置的社會規則,但事急從權,無從選擇。

按照艾默生的話來說,現在的人員數量還不夠,只能算剛好能啟動專案。

當下的人力資源分配製度還將繼續執行下去,至少得維持到2930年,組建出一支有五億人的龐大學術團隊,並且還至少得培養出十萬名以上的各領域尖端學者,才有可能百分百的確保唐天心的順利降生。

……25歲的唐穎鶩站在廊橋邊,目光呆滯,兩眼無神。

她並沒有什麼心事。

自打出生以來,她的眼神便一直是這樣。

她的曈曨無法聚焦,彷彿看任何東西都眯噓著眼睛。

她的思維裡一片空白。

別人的思維量子風暴如同永恆的山呼海嘯,她的卻如冬日凍湖。

只在一件事上例外。

在她六歲那年,當她完成基礎軍事素養訓練,第一次踏進兒童練習型單兵裝甲時,凍湖的冰面裂開,狂暴的量子思潮席捲了大海,如木星上的颶風,又如太陽黑子迸發。

短短五秒過去,與她同時參與訓練的另外九百餘名孩童全員重傷垂死。

如非兒童訓練裝備具有最高等級的醫療保障系統以及最嚴格的訓練安保機制,這些孩童當場就沒了。

當時身穿訓練裝甲的教官也拿她毫無辦法,直到兩名s級戰鬥員趕到,才及時控制住場面。

即便僥倖生還,這些孩童也耗費了長則大半年,短則三月才從恐怖的經歷中回過神來,戰戰兢兢的重新走進裝甲。

生理上的傷勢容易痊癒,但心靈上的重創卻只能用時間來消磨撫慰。

當時艾默生無奈的對秦光說道:“這孩子與童教官終究不同。

童教官是從人開始,一點點放棄主動人格,將一切交給直覺,並最終成為無心者。

這孩子自打從出生開始,便是一個純粹的天生無心者。

除了天生便會的戰鬥直覺之外,她的記憶無法儲存任何資訊。

她的靈魂與人格被藏在了殺戮本能的陰影之下。

她是一個純粹的殺戮機器,卻不分敵我.”

秦光聞言,苦惱道:“她恐怕讓我們失望了,這樣的戰士不能出現在戰場上。

如今她穿戴的是兒童甲,當她成長起來,真正擁有童玲一樣的實力,又穿戴上最強裝甲後,還有誰能阻止她的大肆破壞?到時候恐怕只能用艦炮將她轟殺,又或者讓童玲與她分個生死.”

艾默生:“是的.”

“改變唐穎鶩的培養計劃,從今往後不得讓她再接觸任何殺傷性武器.”

艾默生:“可她也學不了別的知識.”

“沒有關係,她的任務僅僅是傳下後代而已。

唉。

歸根結底還是我們的問題,不該將偉大血脈帶進艦隊。

只是可惜了這個名字。

歷史上唐穎鶩本該成為一名優秀的將領,到了我們手上,唉……”秦光終究是有些遺憾,內心深感罪孽,但於事無補。

自此之後,唐穎鶩便被明令禁止再次駕駛裝甲。

但她又無法學習知識,她成了整個艦隊裡最閒的人。

她每天睡醒後,能做且唯一會做的事,便是站在廊橋旁,眺望艦隊遠處模擬的星空。

平日裡,陪伴她的沒有朋友,只有漫長的孤獨。

奇妙的是,在這二十餘年裡,童玲因為緊急戰鬥召喚而甦醒過三次。

童玲每一次甦醒,性格都會變得更冷漠些,原本已不再與任何人交流,但自從她聽聞了唐穎鶩的存在後,每次甦醒並完成戰鬥任務後,都會來唐穎鶩的房間徘徊兩三天再去沉睡。

二人相互間也沒有交談,要麼一起肩並肩著看“星空”,要麼對坐相視,各自沉默。

艾默生將這現象稱之為無心者間的共鳴,倒也沒什麼壞處,便聽之任之,期盼著說不定哪天童玲能稍微感染一下唐穎鶩。

……“老師,情況有了些變化。

一些心懷不滿的人開始聚集在一起討論了.”

絕密通訊頻道里,周東來輕聲說道。

秦光點頭,“我知道.”

周東來的語氣略顯憤懣道:“大家都有很多不滿。

除了質疑遠征計劃之外,還有不少人對女媧計劃心存質疑。

部分女外計劃相關的學術人員開始以興趣為由,強行申請調閱無關學科的知識,亦或是乾脆申請轉業為戰士與工人.”

“這些第三代根本什麼都不懂!他們缺乏犧牲精神。

他們自私自利的追求自我滿足,卻忘了是什麼支撐著人類走到今天。

如果是以前,軍中有人敢這樣嚼舌根,早就被拘禁起來了。

現在他們仗著法不責眾膽子越來越大.”

周東來越說越是憤怒。

秦光笑了笑,“冷靜些,你是我的繼任者,你得學會城府,得學會站在別人的角度思考問題。

艾默生博士已經說過,第三代人類的大腦結構與我們雖然完全一致,但他們的思維量子螺旋已經發生了些變化,不若我們這些誕生在銀河系附近人類的穩定,變得更加無跡可尋,不可捉摸.”

“這為他們的科學創造性帶來了不小的幫助,但同時也不可避免的會讓他們的情緒更加變幻莫測,捉摸不定。

我們需要第三代的力量,自然要面對與之相伴的弊端.”

“其實並肩作戰最能消弭分歧,能在戰場上走一遭,再活下來的人才能真正體會到我們的敵人對我們的敵意有多麼深刻,才能清醒的認知到敵人的實力有多麼讓我們無法喘息。

只怪我們執行的是秘密任務,必須隱藏兵力規模,每次都只能派遣精銳小規模接觸,甚至還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拋下戰友。

我們隱忍、蟄伏、前行,都只為了抵達最終目的地.”

“第三代的無知並不是他們的錯,畢竟人都是社會的生物,社會傳遞的資訊可以在相當程度上決定一個人的思維。

說不定現在甚至已經有人誤以為我們刻畫的那些歷史都是編造出來的謊言了吧。

可只要能抵達銀心,這一切的困難與阻礙,都將煙消雲散.”

周東來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老師。

但那些閒言碎語……”“我會有安排.”

十二小時後,在艦隊高層例行會議上,秦光做出爭議發言。

“從明天起,我將在艦隊內部執行一級軍事管制策略,對一些散播蠱惑人心言論的第二代與第三代適當懲處,並且執行分割槽管理政策.”

他話音剛落,副總指揮凱奇便舉起手來。

“凱奇將軍請說.”

“在原定計劃中,我們將會在2980年至2985年間抵達銀心,並在2970年左右視情況酌情決定是否開啟一級管制。

並且屆時行使決定權的應該是年富力強的繼承者,而不是我們。

現在雖然情況有變,的確也有些閒言碎語,但我認為情況並未嚴重到這個程度吧?中華文明古代有一句話,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是否應該賦予繼承者適當的自由?完全限制自由必將限制創造力,這會讓繼承者們失去靈魂,讓艦隊的刀變鈍.”

秦光一愣,沒想到凱奇竟會反對。

極其罕見的,艦隊最高層指揮產生了意見分歧。

雖然秦光依然可以要求強制執行,但他出於對凱奇的尊重稍微改了點主意,經過短暫商議,決定只執行二級軍事管制,多少給艦隊成員們留了一點隱私空間,以及並不直接追責,只適當的加強意識形態教育工作。

教育工作似乎發揮了作用,二級管制多多少少改變了些氣氛,更加嚴密的工作安排也適當壓制了第二代和第三代胡思亂想的機會。

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似乎越是彈壓,這些人就越是能找到辦法。

一種新的語言悄無聲息的誕生了。

這種語言並不發出聲音,而是透過一系列動作亦或是對物品的擺放規律傳達。

與其說它是語言,倒不如說它是一個龐大的密碼訊號組。

發明這種語言的,是一名深度參與到女媧計劃核心階段的高階科研人員,聰明絕倫,並將一二三代人類思考問題時的思維模式差異考慮到了極致。

第一代人類看著再稀鬆平常不過的小小動作,比如走路的步伐頻率、腳掌的朝向、手臂的擺動幅度、手指的彎曲模樣等等等,在具備更強思維可變性的第三代眼裡,便蘊含了大量的資訊。

交流方式從明面轉到了“地下”,有時候食堂裡相隔數桌的人一起吃頓飯,便悄然交換了大量的資訊。

這種新發明的形體語言與人類過去的思維方式大相徑庭,不在艦隊人工智慧繁星子體的資料庫中。

智慧監控只能透過大量分析得出模稜兩可的結論,懷疑這裡面有東西,但證據又不夠確鑿,無法判定,更無法讀取。

資訊如同暗流,悄然湧動。

秦光隱約知情,但卻悄然放任。

他的面前還出現了另一個無法迴避的問題。

按照原定的遠航計劃,現在第一代艦隊成員正在陸續亡故。

當初登艦時便已經年過一百的年長者,在近兩百年的遠航中也該陸續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冷凍技術的出現稍微改變了一些局面,讓一些必死之人如今還能在冷凍倉裡延續生命,並等待將自己的光和熱在最恰當的時候,用最璀璨的方式宣洩出來。

但是,艦隊裡的氣氛已經變了。

秦光需要這些年長骨幹的幫助。

可當初不少身居高位的年長者已經只剩下長則二三十年,短則十年的壽命。

他想要提高第一代在艦隊人口中的佔比,讓一些沉睡者重新回到其高階工作崗位上,弊端重重。

哪怕這些人願意提前奉獻生命,也只不過能堅持到2930年左右而已。

到那時候,等第一代真正完全死去,再出問題恐怕更覆水難收。

所以,儘管秦光已經開始察覺到壓力,但依然自我剋制著不輕易喚醒這些第一代的老一輩。

……總指揮官絕密頻道里,秦光與周東來師徒倆再度開啟對話。

“老師,一些人已經無藥可救了。

我們無法識別他們的交流方式,但直覺告訴我,他們肯定在商量些什麼。

我懷疑部分人正在試圖繞開智慧系統的監管,謀劃劫持部分艦船調轉方向往遠離銀河系的方向逃逸。

我甚至懷疑還有人準備啟動艦隊憲法,提前開啟艦隊指揮層的權力更迭.”

又經過數十年的成長,身為第二代人類中佼佼者的周東來逐漸成熟,倒是不再輕易的喜怒形於色了。

秦光點頭,“我知道。

東來你覺得他們最有可能採取什麼辦法?”

“他們的謀劃等若叛逆,但他們並不想對艦隊造成損害。

他們很自負,總以為自己才最正確。

我認為,他們會嘗試和平演變,逼迫老師你交出權力。

一部分女媧計劃的統籌人員正在很努力的研究艦隊憲法,他們也在準備一套全新的計劃,甚至試圖說服帝國。

遠征軍的最高動機正在被動搖.”

秦光笑了笑,“我認為他們最想達到的效果是這樣的。

將自由選擇權給所有人,願意繼續去銀心的,就繼續前進。

想掉頭走人的,就組織艦隊走人。

艦隊會被一分為二。

但不管怎麼說,依然有部分人相信我們最初的決策,會選擇前往銀心,這部分人一定需要一名能帶領他們的指揮官.”

“老師您的意思是?”

“你從現在開始,進入沉睡.”

“沉睡?”

“假的沉睡。

你的思維會保持活躍,同時,你以第二代人類的身份打入叛逆集團,成為他們的領袖.”

“凱奇將軍三十八歲的兒子奧菲羅斯已經先我一步,他也很有能力,我看得出來,他和第三代走得很近,聲望很高.”

“他能力不及你,你會贏的。

你可以讓他成為你的副官。

他們追求的也是理想,是理念上的差異,而不是權力。

他會心甘情願的。

你假裝沉睡,暗中合縱連橫,已經是最大的叛逆。

你再將自己叛逆的動機設定為你對我的指揮才能心存懷疑,並且對失去了我的信任與器重而不滿。

這是你的投名狀,別人會相信你的。

去吧,用最快的速度,最強勢的手段,將叛軍給組織起來.”

“好的老師,我明白了.”

到得此時,周東來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從2876年後,老師便再未當面召見過自己,只透過絕密頻道私下聯絡,轉眼已是過去近二十年。

原來,老師一直都有安排。

同時他卻也不得不替老師感到難過。

老師的確是一個善良的人,非常寬厚仁慈。

不走到這一步,始終不肯輕易拿起屠刀。

現在是沒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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