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部長辦公室裡有兩個人,正是馬夏澄與副組長馬香蘭。
任重敲了敲房門。
房門開啟,開門者正是馬香蘭。
她神情有些怪異,“任先生請進.”
任重站在門外,並未抬腳。
馬香蘭:“任先生?”
任重眨了眨眼,“作為一個門外漢,就站在門外聊事比較恰當.”
馬香蘭神色一僵。
該來的遲早會來。
回想起自己昨天的陰陽怪氣,她頓覺面紅耳赤,尷尬至極。
她本想著任重頂多會在這邊混些日子,然後知難而退,宣告部長對他的器重毫無意義,純屬浪費資源。
那麼,她馬香蘭便能順理成章地更進一步。
沒想到打臉來得這麼快,這麼狠。
甭說是她了,就連親手把任重拉進來的馬夏澄也倍感意外。
正在馬香蘭略顯手足無措時,任重咧嘴一笑,往前踏進一步,閃身進了房內,道:“開個玩笑而已。
馬副組長你不用緊張,我對你沒有任何不滿.”
馬香蘭這才稍微放鬆,清吐濁氣,“多謝任先生理解,其實我……我也沒那麼……”任重擺了擺手,“人之常情罷了,我都理解.”
說著,他又笑道:“昨天你沒說錯,我當時的確是門外漢。
但今天我應該算得上登堂入室了。
雖然這樣說有點大言不慚,但這是事實。
這些工作對我來說的確沒什麼難度。
邏輯工程師的工作與我在紫晶礦業那邊所做的事不同。
本質上只是普通的重複,需要考校的是記憶力、邏輯分析能力、對資訊的綜合歸納能力。
這份工作並沒有什麼創造性,甚至都沒達到需要考校智商的程度。
它的確太簡單.”
說完,任重又一臉平靜地看著馬夏澄。
正常情況下,任重並不是一個如此外放的人。
他很少自賣自誇,更喜歡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
如他這般人,也基本無需自我推銷。
但如今處境有變,他需要在深訊集團裡擺出更狂放的姿態,以進一步提升自己的吸引力,同時也能給接下來的談判創造更有利的前提條件。
馬夏澄長嘆一聲,“任重你有自信是好事,如果早知道你有這樣的能力。
我在幾個月前就該把你拉進來。
如果那樣的話,或許就不至於走到今天這地步。
如果你能提前預警,讓各部門早做準備,甚至說不定能阻止災難的發生.”
任重微笑著搖頭:“千金難買早知道,世上最貴的就是後悔藥。
而且在來這裡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其實很適合這份工作。
當初你即便邀請我,我也未必會答應。
另外,聘用我也違背了馬氏家族的原則,在正常情況下,你很難說服其他人.”
馬夏澄點了點頭:“倒也是。
行了,馬副組長你先去忙吧,我有事要與任重單獨商量.”
馬香蘭聞言無奈出門。
很顯然,她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組長的位置。
等辦公室房門合上,馬夏澄再開門見山道:“你已經知道大體的情況,的確是‘網’出了問題。
你現在也明白了‘網’的結構。
但目前你還不知道更具體的狀況,我先給你看看吧.”
任重:“好的.”
說完,馬夏澄便揮了揮手,一臺安裝在辦公室天花板上的立體投影儀亮起光芒。
任重曾經見過的“網”的晶格結構本體出現在潔白泛光的牆體上。
區別是上次任重看見這畫面時是立體結構,這次卻變成了二維平面模擬的三維畫面。
馬夏澄:“你已經知道不同顏色代表的含義。
所以,說說你現在的看法.”
任重微微頷首,凝目注視著前方投影。
在上條時間線裡,當“網”與他的對抗爆發到最巔峰時,絕大部分模組泛起深紅,紅到發紫。
極少部分模組呈現橙黃。
但此時這些模組幾乎全部泛著暗紅,並且亮度還如同人類呼吸般變化。
其變化規律受另一種叫人談虎色變的顏色的遊走而定。
正是黑色。
此時,有少部分模組呈現出黑色。
但這些黑色部分並非固定,而是像一條貪吃蛇一樣不斷遊走。
其遊走的方向十分隨機,顯得毫無規律。
每當黑蛇走到一處,周邊的紅色模組立刻變得更加暗沉。
深紅色模組正在不斷嘗試壓制與包圍黑色部分。
但黑色部分往往能在深紅模組形成完整包圍圈的前一瞬逃離。
在這短短几秒鐘,黑色模組便遇到了數次險境,卻又總能堪堪衝出。
馬夏澄講解說道:“我給你所看到的,其實已經是慢放了一百萬倍的模擬畫面。
實際的場景比這更快,變化更激烈。
在我們通常的認知中,模組轉為黑色,就代表它成了壞塊,需要更換。
以前從來沒出現過這種在極短時間內自行褪黑的現象。
但儘管如此,局面依然沒有好轉,反而在惡化。
遊走黑塊剛開始出現時,只是一個極小的部分,甚至只能覆蓋一個小型模組。
但現在範圍已經擴大到了超過十個大型模組,並且還在持續擴張.”
任重倒吸涼氣,“很嚴重啊.”
“是的.”
馬夏澄嘆了口氣,“隨著時間的推移,總有一天整個‘網’都會被黑化,那就無可挽回了.”
任重皺眉問道:“你們沒有嘗試像往常一樣更換嗎?”
馬夏澄搖了搖頭:“它一直在遊走。
前線施工人員根本不可能追得上它的速度。
另外,我們想更換壞塊,還需要前線工作人員開啟封閉腔體。
但現在‘網’已經關閉了外部控制的埠.”
任重:“簡而言之,它自閉了?““對.”
“嗯.”
任重應了一聲,然後雙手抱胸站在投影前,皺起眉頭做沉思狀。
馬夏澄看著任重的背影,倒也沒再說什麼,只讓他自行思考。
他自己已經想盡了一切辦法,都沒轍,如今倒不如把希望放到任重這“外來和尚”身上,說不定任重更會念經呢?漸漸地,任重捏緊了拳頭,瞪大的雙眼裡泛起血絲。
馬夏澄心有感觸,果然,沒有人的成功來自偶然。
就任重這思考問題時表現出來的專注度,便絕非常人能及。
他哪裡知道,此時任重純粹是心情過於激動所致。
雖然只是色彩的變化,但知道內情的任重卻已經腦補出了更多資訊。
這色彩變幻的現象背後不是簡單的資料變化,這是孫艾的戰場。
她正在用她的方式,對抗著統治整個源星人類的超級智慧。
不能否認她此時的處境很不好,總是被對手圍追堵截,但更不能否認她的堅韌與機警。
正如馬夏澄剛才所說,剛開始時這黑塊弱小到只能覆蓋一個小型模組,但到現在不過短短兩天時間,便已經壯大到了如此程度。
此消彼長之下,“網”的敗北已是註定。
呼……良久過去,任重長舒了口氣。
旁邊的馬夏澄趕緊問道:“有什麼感想?有什麼解決方案的思路沒?”
任重回頭看著對方。
馬夏澄也注視著這個自己十分器重的新下屬。
他並不知道任重此時分析的壓根就不是“網”,而是他的思維。
任重抬起右手揉了揉下巴。
他推測馬夏澄並未猜到“木馬”這一層。
雖然在源星上有駭客這職業,但駭客的對手從來就只是以墟獸晶片為核心製造的智腦。
沒人敢想到來自高等文明的黑科技“網”也有中毒或者中木馬的一天。
源星人類到現在都不曾吃透“網”的超級智慧原理,也未必敢去想象得有怎樣的對手才能黑得了“網”。
不過,任重還是提出了自己的猜測,“部長,你覺得‘網’是否可能是中病毒了?”
馬夏澄立刻搖頭,“這不現實。
‘網’擁有超乎我們想象的防禦體系,完全超過我們理解的防火牆效能。
如果真有什麼木馬或者病毒能入侵得了‘網’,那麼只有一個解釋.”
任重:“什麼?”
“我們被和帝國同樣等級,甚至比帝國更高階的文明盯上了。
那我們還掙扎什麼,躺平等死不是來得更輕鬆?”
任重:“如果不是什麼文明,而是一種遊離在宇宙中的能量態生命呢?”
馬夏澄反問:“這和被高等文明盯上有什麼區別嗎?對我們來說結果都是一樣,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所以問題一定出在‘網’自己的身上。
從黑塊遊走的規律就能看得出來.”
任重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在旁邊開啟一臺輔助計算電腦,開始統計從“網”出問題到現在為止的全部變化。
馬夏澄好奇問道:“你在做什麼?”
“我在嘗試用數學的方法分析黑塊移動的規律。
正常情況下,只要是發生在智腦內部的資料變化,都應該有規律。
一切智腦的程式本質都是數學規律,包括‘網’,也包括智慧墟獸.”
馬夏澄眼前一亮,“非常好的切入點.”
良久後,任重匯入全部統計資訊,開始讓電腦自動計算規律,總結公式,同時嘴裡說道:“部長,我需要更多算力.”
“我將公司目前重建的算力撥百分之九十給你.”
“好的,多謝.”
隨後,二人便死死盯著螢幕,看著上面的數學公式變得越來越長。
時間過去半個小時,任重長嘆一聲,選擇了終止運算。
馬夏澄:“怎麼了?”
此時任重其實已經得到了一個新的答案。
過去的孫艾哪怕擁有著十萬人的記憶,但所有誕生在源星上的人類意識,都必須遵循正二十面體的束縛,都是偽隨機,孫艾自己也一樣。
直到自己出現,孫艾接觸了自己的思想,又得到了自己的神經元細胞。
孫艾見識到了什麼叫真正的隨機混沌思維。
她偷學了自己的絕學,並使其成為最鋒利的武器。
或許孫艾沒有學全,永遠不可能達到絕對隨機,但沒有關係,只要她的隨機性大於“網”,她就一定能贏。
這邊,任重對著馬夏澄搖了搖頭,“‘網’的資訊深度超出我們的想象。
黑塊的遊走方式是真正的隨機,沒有任何規律。
你看我們計算出來的公式,它是無限的偽迴圈。
要想求得最終值的難度,基本等於要用一條公式來總結出宇宙中的全部微觀與宏觀世界.”
馬夏澄:“宇宙常量?”
任重瞳孔猛縮,“也許吧.”
他終於用旁敲側擊的方式,從馬夏澄口中套出了自己最想要的資訊。
“部長,之前我就聽你說過宇宙常量,它除開貨幣價值之外,到底是什麼?”
馬夏澄苦惱地搖了搖頭,“這本來是你不該知道的資訊。
但是……算了其實我說了也沒什麼。
因為我並不知道它具體的含義,我只知道。
帝國裡還有人將其稱之為宇宙雜湊值。
有人說,如果能計算出完整的宇宙常量,就等若堪破了宇宙中的一切奧秘。
甚至可以將能量直接轉化為想要的任何物質,也可以在極短時間內跨越無限遙遠的距離,讓實物的移動速度達到接近資訊流傳播速度的水平.”
任重微微揚起頭。
他心中已經知道了答案。
所謂的宇宙常量,就是大統一公式啊!所謂的宇宙雜湊值,說白了就等若可以無限分割的區塊鏈貨幣。
被呼叫了算力的人腦,說白了就是被種上木馬長期高負載運轉的礦機。
這“木馬”不是別的東西,正是藏匿在電子雲裡的正二十面體,也是底層物理規則的一部分。
任重不知道帝國到底有多強大,但現在他已經窺斑知豹,探知到了一點秘密。
他曾經以為正二十面體的出現是偶然,是宇宙中的自然奇觀。
但現在,他已經將兩者間的邏輯完全串聯了起來。
即便他還沒有找到證據,但卻已經在心中建立起了完整的推理邏輯鏈。
帝國已經強橫到能改變弱電相互作用這種物理規則,那自己和源星人類怎麼會有未來?“部長,我再問你一個冒昧的問題.”
“你說.”
“根據我之前知道的資訊,我們是帝國分支出來的遊民,那麼帝國裡的人,也是人類,對吧?”
馬夏澄:“這是絕密資訊,只有九級公民能知道。
但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是的.”
“帝國人類的平均壽命是多少?”
馬夏澄:“不考慮冷凍時間的話,平均壽命為六十二歲,比我們長二十年。
相信等我們前往帝國後,也能適當延長壽命。
這也正是頂層公民最期待的地方.”
任重:“……”“任重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
“可你的手在抖.”
“我……我只是有點驚訝而已。
我稍微緩一緩。
算了,我們把話題回到‘網’上面。
這麼說吧,既然黑塊具有絕對隨機性,又不可能是外來的對手,必須是‘網’自己的故障,又或者我們只能往這個方向去想。
那麼,除非‘網’自行恢復正常,否則我們已經不可能修復它了。
是時候應該放棄這不切實際的幻想,走另外一條路了.”
馬夏澄嗯了一聲,“你的猜想和我不謀而合。
但我還是理解中的原因.”
任重:“我懷疑‘網’可能是發現了什麼東西,在進行一些我們不明白原理的重要計算。
這計算結果的價值甚至超越了源星人類。
畢竟‘網’是帝國的財富,它有來自帝國的任務,我們只不過是依附在它身上的寄生蟲,對吧?”
馬夏澄沉吟許久,“很特別的觀點,但有一定可能性.”
任重:“是的。
我們唯一能做的,是製造“網”的替代品.”
馬夏澄:“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