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任重那“面目猙獰”外加“握拳威脅”的模樣,嗯喂唔彷彿找到了支撐自己更堅強地苟延殘喘活著的意義。

很好,我成功激怒他了。

偉大的母皇曾經說過,這些低劣的原生人類是被一種名為情緒的神秘力量支配的生物。

我讓對方露出更豐富的面部表情,就代表他受到了情緒的衝擊。

如果這衝擊不斷積累,甚至能讓原生人類的思維受到永久性的創傷。

是這樣沒錯!所以,雖然絨須331人已經註定了滅亡,但我能帶著族人們向這可恨的惡魔的心底刺入一把帶倒刺的刃!嗯喂唔心裡如此想著。

它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正變得越來越複雜。

它只是更歡喜地帶領族人不斷震動口器裡的聲帶振膜,持續尖叫著。

它的另外十九個同類也是一般無二,紛紛學著它的口音,用自己其實也不懂的音節罵著髒話。

任重卻是一邊讓外面的語言學家快速記錄嗯喂唔的昆蟲人髒話大全,一邊順手從旁邊抓來張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慢慢聽著。

這一罵,就是一整天,以至於天花板上送下來食物都被遺忘了一陣。

絨須331人的進食生物鐘都被打亂了。

不知不覺間,這些倖存的絨須331人也忘了執行自己的另一個種族本能,那就是吃掉同胞死後的遺骸,倒是放任這些寶貴的資源被牢房裡的自動清掃機給帶走了。

第四天。

牢房裡的絨須331人的數量被補足到了一百二十一個。

伴隨一陣金屬結構的扭轉,牢房內部的空間也被拓寬了數倍。

在一輪詭異的騷亂之後,牢房內就變成了橫十一縱十一的標準方陣。

新來的這101個昆蟲人依然保持著精準的列陣本能,但包括嗯喂唔在內的二十個老獄友卻怎麼也回不到之前那種超精準的低公差站位,也很難動作整齊劃一,場面看起來有些小混亂。

這般狀況,讓嗯喂唔等人略有些不適。

它們幾乎要遺忘自己的基因本能,但新來的同胞卻又在不斷地喚醒他們的遺傳記憶。

另外,就是原本的絨須331人的站位完全隨機,不分尊卑高低,譬如之前嗯喂唔就站在第三橫第三縱這樣稀鬆平常的位置。

但這一次,嗯喂唔卻站到了第六橫第六縱,這是整個隊形的正中央。

攝像頭裡顯示,原本那邊是有一個新來的絨須331人的,但嗯喂唔自己挪了過去,試圖擠佔位置。

那個新來的傢伙也沒有反抗,只是似乎有些迷惘,在原地左挪右挪了兩下,卻都給嗯喂唔擋住位置,怎麼也站不標準,就像是程式執行時出了bug。

一直到卡了許久的bug,現場並沒有恢復秩序,反倒更混亂了。

那是因為嗯喂唔的另外十九個老獄友也更主動地往中間靠,似乎是打算將嗯喂唔護在中間。

最終,這一百二十一個絨須331人組成的陣型整整用了半小時才勉強排列成功。

但在數天之前,嗯喂唔得到第一批獄友時,只用了短短兩分鐘就站成了標準陣列。

隨後,牢房裡的資訊素濃度再度異常升高。

第六天,新來的絨須331人又死了五十一個。

這一次,口器進化的死亡率下降到了50%多一點。

再然後,更加壯觀的大合唱開始了。

第七天,嗯喂唔被牢房房頂上噴下來的有機蛛網死死裹住,又被機械臂抓住,從房頂上開啟的洞口拽了出去。

其他絨須331人再一次做出了原本不可能做的事,竟紛紛試圖用口器來撕咬機械臂,以救援嗯喂唔。

在之前的實驗中,絨須331人對身邊的同伴被抓走完全沒有反應。

任重揹負著雙手站在一旁,看著被死死綁在實驗臺上的嗯喂唔。

此時它正在努力的掙扎,這也是以前沒有過的反應。

同時,它將口器對準了任重的方向,連續蹦出以前沒有過的新音節,持續了數個小時,從未停止過,並且沒有重樣。

在這數個小時內,已經積攢了大量經驗的赤鋒生物院與醫學院往嗯喂唔的身體裡打入了多種有機化合物。

這些化合物沒有多高的技術含量,在合成的過程中也沒用上神之粒子這般精微的技術,就是一些普通的酯類物質。

但這玩意兒,卻能有效減緩絨須331人的生理機能衰減。

這是不久前,在第七星團星門附近打掃戰場的赤鋒收割者從一艘昇華者的生物主艦黑匣子資料庫裡得來的資訊。

那艘生物主艦裡的指揮官,正是第七星門駐軍的統帥,也是一名曾經走到進化頂點的絨須331人。

和普通的人一樣,一旦有了智慧與權力,但凡是有那麼一點點機會,都想活得更久更長更精彩。

那位嗯喂唔的昔日偶像用了一輩子的努力來研究怎麼活得更長。

它幾乎成功了。

它的壽命超脫了這個種族的宿命,並且將這一整套延長自身壽命的辦法珍而重之地寫進了角質層黑匣子,只是如今便宜了赤鋒軍團。

當然,那隻絨須331人琢磨怎麼活更久的過程中,必然也弄死了不少它的同類,但這都是細枝末節,不值一提。

總之,往嗯喂唔的體內注射這些酯類,是延壽的第一步,還挺成功,接下來還有很多個步驟與環節,其中有些環節需要用到其他的絨須331人的器官進行換新,暫時還沒到那階段。

隨後,嗯喂唔又被送回了牢房裡,然後繼續自己的抗爭。

為了防止所剩不多的絨須人徹底死光,任重讓專案組在外面建了個繁殖基地。

隨著時間的推移,研究所內部的牢房規模倒也是越來越大。

不知不覺間,時間過去五年。

嗯喂唔的同伴越來越多了,達到了數十萬之眾,甚至形成了新的社會階層,嗯喂唔毫無疑問是首領,麾下還有不少“大將”。

這群新的絨須331人基本保持了以前的生活方式,只不過除了繁殖、進食、睡眠、排洩、產出這些基本工作之外,剩餘的閒暇時間都變成了鳴叫,就像知了。

原本的牢房也變成了個巨大的穹頂,生態環境也重建成了它們最熟悉的模樣。

在精神抖擻的嗯喂唔的帶領之下,它和它的同胞們一旦開始呼喊,那場面當真是聲勢浩大,蔚為壯觀。

嗯喂唔還真就堅持了一件沒意義的事整整五年,不曾有一日懈怠。

說來也是有趣,在這些年裡,嗯喂唔不但發展出了親信大將,甚至找到了配偶,甚至還有了後代。

那一窩,密密麻麻的都是蟲卵,看著讓人密恐。

只不過蟲卵的孵化率不高,大概數千個蟲卵裡才能有一個正常孵化。

數十個孵化的幼體中也只有一個才能在三個月後健康長大成年。

這些孩子們與嗯喂唔的基因契合度很高,似乎一生下來就擁有了更高階的口器,以及更復雜的智慧。

這一天,楊米思終於解除了冷凍沉眠。

剛好前線軍團正在籌劃一場大規模殲滅戰,任重便向楊米思請了假,將專案組內部的事情移交給了楊米思,自己則去忙了。

三天之後,等任重再回來時,卻見著嗯喂唔再次被死死綁在了實驗臺上,正不要命地死死掙扎,哪怕束縛服裡的加強筋幾乎擰斷它的脖子,它也不曾有絲毫猶豫。

“它在求死?發生什麼事了?”

任重疑惑地問道,“不是好好的麼?”

楊米思的神情有些複雜,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按照時間規劃,昨天我們該取走它的一部分老化器官,將一些取自其他絨須人身上的器官進行基本改造,再裝進它的身體。

我也這麼做了。

可是……和它的基因匹配度最高,排異反應最低的,是它的幾個後代。

本來我是瞞著它做的這些事,可它一醒來就意識到了這件事.”

嘭嘭嘭!嗯喂唔正用頭去接連撞擊實驗臺,已經撞出了裂紋,綠色的組織液再次飛濺。

它的複眼瞪得很大,裡面似乎燃燒著火焰,只是沒有淚水。

因為它是昆蟲,沒有淚腺。

“根據我們在那邊的養殖基地裡的分析,其實絨須331人根本就沒有傳承的觀念,如果後代的幼體夭折了,它們自己吃起來也毫不嘴軟。

可嗯喂唔……終究是不一樣的.”

楊米思揉了揉眼睛,似乎想藏住自己的淚花,“我錯了。

我也會犯錯.”

任重沉默了。

片刻後,任重也略微有些紅著眼睛地說道:“如果是一個正常的帝國人,不會對昇華者的個體產生任何同情心.”

楊米思一愣,“怎麼說?”

任重深吸口氣,“這就是我赤鋒族和帝國不一樣的地方。

準確的說,是我們和另外四大人類分支,都不同的地方。

嗯,差不多可以識別嗯喂唔的語言了,該向它說一聲抱歉.”

……一天之後,任重與楊米思並肩站到嗯喂唔的身邊,對著剛剛接觸麻痺狀態,恢復清醒就又開始自殘的嗯喂唔異口同聲地發出一陣奇怪的音節。

這是人類這種複雜聲帶的天賦,當然還需要輔佐一些電子變音。

任重和楊米思的話翻譯成絨須語就是:“惡魔,我們感到很抱歉,對不起.”

嗯喂唔愣住了,然後便是真正無意義的嘎嘎大叫,聽起來像是人類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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