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如今擁有過目不忘能力的任重而言,基本能做到所見即所得。

艦船所的這位專員有想過技術保密的事兒,但又覺得問題不大。

任重本來就已在皇家科學院的人才引進名錄之中,屬於可以被招攬的物件。

另外,任重也已經透過了心理審查。

他對帝皇的忠誠毋庸置疑,那麼哪怕給他多瞭解到一些伯爵許可權之上的科技成果,其實也無傷大雅。

再者,他也只是一個人而已,讓他看一看,即便能學走一部分東西,用以增強他自家麾下艦隊的實力,幅度也不會太誇張,問題不大。

抱著這樣的心思,這位高階專員倒是慷慨,親自陪同,帶著任重去到設計院的核心資料庫,搬出大把資料給任重翻閱,並親自做出詳細講解。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任重很快就知道自己著實小瞧了擁有千萬年歷史的機械帝國的龐大底蘊。

別的理論基礎知識倒也罷了,但機械帝國在材料學方面的積累著實深厚。

在基礎科學陷入停滯時,有一門細分品類的科學可以靠著時間的沉澱而雖緩慢但依然穩定的進步,正是材料科學。

在人類的任何時代,材料學的本質其實都是經驗的積累。

人類去到更多的地方,得到更多的新奇物質,進行更多的組合,哪怕只是純粹地碰運氣,都始終能將材料學一點一點地往前推進。

機械帝國幅員遼闊,統治的疆域中的星球多到數之不盡。

如此龐大的地理基數和時間基數,總能造就出一些不可思議的物質,也總有機率被帝國人類發現,譬如任重在源星上初次接觸到的異礦,便是其中之一。

以前任重沒有許可權查閱這些相關資料,如今他到了這皇家科學院的下屬機構中,才算是終於窺見冰山一角。

不同的奇妙材料具備了不同的特性,有一些具備特殊效能的材料如果能用到艦船與武器之中,甚至能帶來根本的效能提升。

這些或關鍵,又或只是細微但又客觀存在的效能提升,最終匯聚成了艦船效能之間的質變差異。

任重倒也沒真個完全白嫖別人的東西,整整一下午過去,他還真利用自己啟蒙自錢望慎,然後又自行研究多年而慢慢變得集大成的自有艦船設計思維體系,給遠疆分院艦船所提出了一些具備較高可行性的改良思路。

高階專員聽得是如痴如醉,既驚為天人,又感慨萬千。

……傍晚時,任重如同老師一般講道。

“三維力對艦船結構的撕扯效應並非由外而內的衝擊,這和艦船硬捱了一發爆破導彈不一樣。

所以如果將這種自消解的生物特性粘合劑用到艦船中的細部零件之上,以增強一些無法整體鍛造的零部件的穩定度,可以有效防止折躍失敗時的內部震盪。

資料上說,這種粘合劑需要用到特異生物以生化手段緩慢產出,所以產能極少,成本高昂。

但我覺得,如果目標是為帝國打造出一支能在正面戰場上左右乾坤的奇兵艦隊,貴些也值得.”

那位高階專員也是點了點頭,“是這個理,但茲事體大,我只先將赤鋒伯你的建議記錄下來,再呈遞上去,具體還得看科學院的高層定奪.”

“不急,下一個問題。

哦!光在這種凝膠體中的飛行速度竟比在真空裡還快!真不可思議,宇宙中竟有這種東西.”

任重做驚歎狀。

高階專員點了點頭,“的確如此.”

“那麼,在理論上可以用這凝膠體來加快指令訊號在艦船內的傳遞速度,以縮短我先前所說的四段時間帶來的時間差。

時間差短了一點,那麼智腦對宇宙座標系的預判計算誤差率就能稍微降低一點。

可以嘗試著用進去試試。

但有一個問題.”

任重皺眉說道。

高階專員問道:“什麼問題?請明示.”

“我理。

究竟是什麼原理,才能導致光在這材料中的傳遞速度快於真空。

凡事還是要儘量追究根本,一旦明白了根本道理,自然又能反過來用理論推出更多實踐運用方法,找到更寬闊的應用前景,還能降低特種材料的生產成本。

追究原理才是做學問的正確思路.”

高階專員臉上犯了難,“這……”“怎麼了?”

任重問道。

專員面露尷尬之色,“很抱歉,這的確在我的專業能力之外.”

任重:“資料庫裡也沒有明確的說法嗎?帝國有這麼多科學家,都沒有辦法?”

“我剛剛已經查過了.”

專員搖了搖頭,“沒有.”

“那可太遺憾了。

今天我一時半會兒也只有這些想法。

該瞭解的東西我已經瞭解得差不多,後面再有什麼想法,我會通訊傳輸給你。

先就這樣吧.”

任重面露失望之色,站起身來。

他作勢看了看腕錶上的時間,“不知不覺竟已經傍晚八點了。

明天就是我的冊封儀式。

我這就先告辭了.”

“啊?這就要走了麼?”

專員也跟著起身,分外失落。

經過這一下午的全面交流,高階專員已然全面見識到了任重的能力。

一些之前曾在科學院裡還頗有市場的流言不攻自破。

赤鋒科學院的學術能力正在快速崛起。

這一點,皇家科學院的情報人員看得非常清楚,也都如實上報了。

皇家科學院內,有一部分人認為這是赤鋒伯任重的功勞。

這位伯爵不但是赤鋒族的權力金字塔巔峰,更是學術金字塔巔峰。

赤鋒科學院對外公示的資訊表明,赤鋒伯的確在非常多的領域都扮演了學術領袖的角色。

他涉獵的領域極廣,並且都有成果,甚至有時候能靠隻言片語點撥旁人,以使得面臨難關的專案組迅速突破屏障。

但還有一部分人覺得這事太匪夷所思。

他們認為人的精力始終有限,任重即便再聰明,也不該懂得那麼多跨度極大的領域。

他很可能是將別人的成果佔據了,然後用自己的嘴說出來,便於給自己營造出光輝偉岸的個人形象,以增強個人權威,提高統治力。

這並不丟人,在帝國境內,有很多高等貴族都這麼幹。

但現在,這位高階專員覺得第二種揣測錯得離譜。

這位赤鋒伯就是如此了不起。

他甚至悄悄將自己的看法寫進了報告裡,實時上報給了高層。

事實上,今天他與任重的交流不僅僅是為了折躍戰艦,第二個任務正是進一步考察赤鋒伯的底細,便於弄明白這位伯爵到底是第一種還是第二種人。

現在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專員也得到了遠疆分院上級的明確指示,務必要將人拉進遠疆分院,不能讓這顆即將冉冉升起的學術新星投身到危險的星際戰場之中,更不應該讓他被捲進帝國內部的政治環境傾碾裡去。

這樣的人,如果不能讓他全身心投入到學問中來,如果不能把皇家科學院這舞臺給他,讓他在帝國人類科技史上如同那些學術天選者一樣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簡直暴殄天物,是犯罪。

“赤鋒伯你稍等一下.”

高階專員見留不下他,終於決定圖窮匕見。

任重頓足,回頭疑惑問道:“怎麼了?”

“我想問問,赤鋒伯你可有興趣加入皇家科學院?這不影響你的伯爵冊封。

在皇家科學院裡工作,一樣能得到戰功,可以晉升爵位。

不僅如此,如果你能有開創新的成果,甚至有機會在短時間內得到戰場上都很難得到的大筆戰功.”

“事實上,在帝國曆史之中,透過科研道路成為天選者,最後受封為公爵甚至親王的人也並不少。

我也看過赤鋒伯你的戰鬥錄影,知道你在戰鬥方面非常強大,但我個人以為,你在科學層面的潛力也不差,甚至更強。

最重要的是,一旦你進入皇家科學院,將不必再去危險的前線。

你的人生安全會更有保障。

相信我,這是明知的選擇.”

任重聞言,心頭並不意外。

其實他等對方的招攬已經等了一個下午了。

要是遠疆分院真輕易就此放走自己,那才叫意外。

坦白說,他非常向往專員描述的那種安心踏實著只從事科學工作,別的什麼事也不管的人生。

那才是他曾經的理想。

但很遺憾,如今他已經有了別的堅持,只能與曾經的自己說再見。

投筆從戎這種事,就像開了弓,便沒有回頭箭了。

畢竟,革命沒有溫和的,總得要戰爭。

他必須掌握軍事力量。

在二人說話時,一直站在旁邊的“仿生人”七七竟也悄然微微收緊了身軀四肢,暴露出她內心深處的緊張。

任重觀察到了這一點。

七七的思維是鎮疆侯的遠端投影。

遠處的鎮疆侯的心理波動竟會出現在七七這仿生人的軀體之上,可見此時她內心的緊張之甚。

任重搖了搖頭,“謝謝你的好意。

將來如果有機會的話,我的確希望我們能成為同事。

可惜不是現在.”

“為什麼?”

任重回頭看著七七,灑然一笑,緩緩說道:“雖然我從未見過鎮疆侯,但我曾聽馬維爾兄弟給我講過鎮疆侯一族的來歷。

我非常欽佩侯爵大人的故土情懷。

在前來帝國的路上,我也近距離感受過昇華者的強大與可怕。

我有很多戰友死在昇華者的手中。

這股復仇的執念一直支配著我。

我和鎮疆侯有著一樣的敵人。

所以,我至少得先在戰場上完成一些目標,才可能真正靜下心來從事科學工作.”

高階專員聞言,只面露無奈,說道:“像你這樣的人,如果將寶貴的生命用到前景如此黯淡的戰場之上。

那實在太可悲了。

科學院認為,只有在科技上先取得質變突破,才有可能在戰場上創造壓倒性的優勢。

從事科學,也是為了戰爭,兩者並不衝突.”

任重突然面露譏笑,“是嗎?這話說得的確漂亮。

但問題是,如此龐大的皇家科學院,數量多到無法統計的科研從業者,竟連一個材料的光學原理都探究不清楚。

只知道這玩意兒有這功能,能這樣用,但卻連為什麼這三個字都沒搞明白。

有什麼資格談科學?只是這樣的程度就能擊敗昇華者嗎?窮舉法是科學中最沒有技術含量的事情,但皇家科學院似乎卻沉迷於此。

但在窮舉法的領域內,我們真比得過將生物手段走到極致的昇華者?你應該知道,只是一個區區四等母皇。

它的體內每時每刻都在做著多麼龐大的窮舉法變異進化。

我認為,必須要追求最底層的原理,才可能引發質變。

所以,我們在科學的理念上,其實也是有區別的.”

任重的這番話,就很打臉了,真就一點面子沒再留。

他這所謂的有區別,就只差沒指著鼻子直接罵,“就你們也配在我面前聊科學”了。

能在皇家科學院下屬機構做到高階專員的,基本已經算得上是真正的學問人了。

學問人嘛,別的財富地位甚至爵位,可能都不是特別看重,但唯獨在學術能力和學界名聲上容不得半點馬虎。

於是乎,高階專員心頭頓時生出被冒犯後的激怒感。

若是別人敢這樣說,那妥妥得把高階專員和他背後的遠疆分院整個得罪到死。

但微妙的是,高階專員的憤怒只持續了很短的一剎那,便被他自行平復了下去。

並不是他怕了任重的伯爵地位,也不是他在畏懼旁邊的七七所代表的鎮疆侯,純粹是他的上一個念頭還是格外欣賞甚至是有點暗暗地崇拜赤鋒伯任重,下一秒卻又被自己暗中敬仰中的人啪地一巴掌糊在臉上。

他雖覺得羞辱,但竟又莫名地生不出幾多憤懣,只隱約有些沮喪,甚至是羞愧罷了。

“這……你……赤鋒伯……你……怎麼可以……”高階專員嘴唇抖了抖,想要反駁,但卻竟又有點落寞到訥訥不能言,一時間尷尬得十個腳指都摳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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